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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ldo;你那孩子叫他们给撕了，像撕一只鸡……&rdo;

那女人抱头大哭。

张琴秋竟然没有弄清出了什么事情，当她记起这女人就是何成基家的侄媳妇时，她犹如一株被雷霆摧折震裂的巨树，无力地晃了一晃倾跌下去。

杜丽珍跑进来，把那半疯的女人推出去，扶起张琴秋。她看见江子文进来，便催他去叫总政委。

那个疯女人继续用她的木棒，在废墟里去寻找她喂了将近五十天奶的婴儿。

四天前，那惨绝骇极的瞬间，李淑贞永难忘却。

红军突围而出的第二天早晨，何成基和逃亡的地主们，回到了倪家营子，他们首先是捕捉没有来得及逃离的村苏维埃委员们，把他们惨杀在村屯里。

何成基审讯杀害了李明松，带着满身血迹回到家里，听到侄媳妇屋里有婴儿的啼哭声，他推门进去，凶相毕露站在李淑贞面前：

&ldo;这是哪儿来的！&rdo;

何成基指着侄媳怀中的婴儿，觉得手里少了点什么，才想起那把腰刀留在李明松的胸腔里了。

李淑贞愣愣地看着叔公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僵立在炕前，把婴儿死死地抱住。

在李淑贞眼里，这位叔公本是一位忠厚长者，祥和的圆脸挂着温和的笑容，她不明白怎么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暴烈绝情，来势凶险。

&ldo;说……哪儿来的！&rdo;

&ldo;……&rdo;

李淑贞全身打颤，张口结舌，喃喃而语，连她自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ldo;是不是共产婆留下的孽种！&rdo;

&ldo;……&rdo;李淑贞只是骇然地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

她那怀中的婴儿哇哇大哭，声音洪亮，出奇地扯心抖肺。

何成基已经忘了平时推崇的伦常，忘了叔公侄媳妇之间的界限，一手抵住李淑贞的乳房，一手从她怀里揪出了婴儿，既快且猛，婴儿停止了哭声，在这个杀人凶犯的手里挣扎。

&ldo;孩子有什么罪？&rdo;

平时逆来顺受的侄媳猛醒过来，全身透射出冷厉森然之气，像一只母鸡为了幼雏而怒视着凌空扑下的鹰鹫。

何成基忽然眯眯笑了，这笑，比汹汹杀气更使李淑贞悚然而栗，他把婴儿拎在手里，像拎着一只鸡。

&ldo;给我！&rdo;侄媳妇竟然逼前一步，其架势悲极凄绝，就要拚死争夺。

&ldo;很好！&rdo;

何成基用赞赏的目光看着这个敢犯虎威的晚辈，僵持了两秒种，一种报复仇杀的狂然激情涌入他的心胸，他提婴儿的右手猛然往上一纵，左手抓住了婴儿的另一条粉红色的柔软的腿，快如电闪。

一声惨号……

殷红的血花直溅到李淑贞的脸上。

&ldo;给你！&rdo;

何成基把扯裂的孩子摔到侄媳妇的胸前，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曲，跌坐在地上。

从此，她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婴儿的血花溅上天空……而后，她手持木棒，四处寻找……

陈昌浩一时间心乱如麻，对一个母亲来说，失子之痛是无法宽慰的，他找不到任何语言诉说他的心境。只听见在院内宿营的战士中，有一只孤独的口琴，轻轻地吹奏着《苏武牧羊》歌，如泣如诉，如丝如缕，唤起人们难以言喻的悲凉：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

渴饮雪，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这歌声，有一种不可理解的东西隐藏在它的沉郁的旋律里，它从两千年前发出音响，带着远古气息和今天沟通起来，这歌像一个嚼够了生活苦果，尝尽了人世辛酸的老人，在向人们诉说，使陈昌浩进入一种美丽而又可怖的虚幻境界，充满着历史的原味。那时苏武在汉武帝元年以中郎将持节出使匈奴，被扣逼降，囚于地窖，食毡毛饮冰雪坚贞不屈，后流放北海牧羊达十九年之久。

汉武帝曾任用卫青、霍去病对匈奴发起反击战争，经过河南、河西、漠北三大战役，基本上解除了匈奴对西汉王朝的威胁，派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开辟了&ldo;丝绸之路&rdo;。

两千年前的历史，历历如在昨日，连年征战，尸骨堆山，血流成河，&ldo;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rdo;，面对万千战士的死亡，为一个婴儿的夭折而悲伤，不是过分了吗？

&ldo;琴秋，千家万户沉血海，世上几人能无仇？过分悲伤是不必要的。&rdo;

张琴秋像是哀极而痴，目光凝定宁静悠远地望着墙上那张年画，仿佛寻根究底地确认一个事实，确认一个悲痛的命运的奥秘。而后，她的目光落在陈昌浩悲苦的脸上，眼角重又滚下几滴清泪。

&ldo;浩，当初，你是对的，我们不该把孩子送给一家地主。&rdo;

这是一个误区，如果送给一个穷苦人家，不但孩子难保，甚至连收留者也受牵连，不能因为没有发生，就以为是安全的。陈昌浩不想反驳她，一变宽慰的口吻而成责备：

&ldo;我们今天不只是孩子的父母，我们还是革命战士，还是西路军的领导，部队西渡黄河是两万一千八百人……为了一个婴儿……&rdo;

江子文趁机向杜丽珍作了个手势。

他们两人离开了，留给这对惨遭不幸的夫妻一个倾诉衷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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