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衙内堂。
宁夏巡抚刘宪焦灼地来回踱步,两个像苍蝇一样的声音不停在耳边聒噪。
“佥宪,你要给我等做主啊,锦衣卫凭什么擅闯军营拿人,他眼中可还有您……”
“你们眼中便有老夫了!”刘宪一口打断喋喋不休的丁广,恼怒道:“说了多少次,今时不同往日,行事暂且收敛一些,可你们谁将本官的话放在心上!”
“你们缺银子?还是穷疯了?少伸这一次手家里便揭不开锅了!”
“前番还说什么与老夫风雨同舟,安危与共,如今见了银子便连船都掀翻了,尔等武人便是这般与人同舟共济的!”
宁夏卫指挥丁广被骂得狗血淋头,心头兀自不服,闷声道:“月粮撙节乃是常例,得好处的又不止我等武人,宁夏地方谁人没得分润,岂是说停便能停的!”
“你……”巡抚大人被这舍命不舍财的家伙气得一时语塞。
“佥宪息怒,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被抓的二人释回,他们知道的可不少啊……”宁夏通判董全苦着脸道。
冷哼一声,刘宪扭身回座,“你那本家把着仓使的肥缺多年,多少人眼红,本宪未尝没有提醒你吧,可你借着监管宁夏城各仓的权位,就是不放,还说什么自己人信得过,如今出了纰漏,怪的谁来!”
遭了一通抢白的董全一脸羞惭,擡眼见丁广又向他猛打眼色,只得无奈上前打躬赔罪,“佥宪远谋,明见万里,我等鼠目寸光,酿成今日祸患,还请大人援手解围。”
丁广一旁连连称是,“标下糊涂,您老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且等过了这一关再说。”
“怎么过?”白了丁广一眼,刘宪没好气道:“本宪说你什么好,伸手比什么人都快,事情却一件也办不好,连个账册都追不回,如今那东西已是套在我等脖子上的绳子,随时可以收紧,反正老夫也不想活了,届时与你们陪葬便是!”
“佥宪休要意气用事,此间事牵扯之广,大家心知肚明,绝非我等所能承受,便是属下愿以死相随大人,朝中的几位贵人,甚至已致仕的杨总制,他们可愿意否?”董全苦苦敦劝,犹嫌不足,末了又加一句,“为了你我的身家性命,还请佥宪暂息雷霆,以大局为重。”
刘宪身躯一震,左右扫视二人一番,缓缓吐出胸中浊气,道:“所言有理,且过了此关再说。”
董全、丁广大喜过望,“佥宪有何高见?”
“锦衣卫纵使权势滔天,此地又非京城,只要宁夏文武上下同气连枝,一体同心,此次鞑子犯边——未必不可变害为利。”刘宪捻须微笑。
“如何变害为利?”丁广追问。
“咱们要的东西多半已落入锦衣卫的手里,丁南山数日之间往返宁夏,却一直闭口不谈,可见他心中是以战局为重,不敢擅兴大狱,既知晓了他心中所忌,我等对症下药也就是了。”
丁广蹙着眉头,一脸忧心道:“咱们前番不就是这般议的,可这小子似乎被逼急了,竟冒大不韪入营抓人,这招怕是拿不住他了吧?”
“坐在宁夏城里,高墙深垒地护着他,黄河东边的战况是拿不住他了,可若兵临城下,他还敢逼迫你等武臣么?”刘宪轻轻掸袍,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小子怕会立时吓尿了……”丁广咧嘴大笑,忽然回过味来,“如今这贼老天冷得还不够啊,黄河未结上冰,鞑子也过不来呀!”
“黄河上过不来,这贺兰山绵延千里,保不齐某个关口就有人疏忽了……”刘宪擡眼看天,似乎自言自语。
“您是说……”丁广若有所悟。
“丁将军,镇远关西接贺兰,位置险要,你最好与守将打声招呼,加强防范。”刘宪振袖而起。
“鞑子破关而入,标下与您老都脱不开关系,若是锦衣卫事后揪着不放,这关也是难过啊!”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丁广也非一脑浆糊。
刘宪点头,“备虏不谨,应接不及的罪名是逃不开了,可鞑兵都围城了,想来丁帅也有心坐下来开诚布公,听听诸位的意思,便是你久未拿到的东西也可趁此机会……”
丁广恍然,“您是说趁机要挟?”
“本宪什么也没说。”刘宪断然摇头,转首对董全道:“彼时守城御敌的军资调拨,少不得要劳烦别驾,若有难处不妨也对丁帅明言。”
董全笑容狡黠,“为朝廷效力,谈何难易,只不过少了熟知仓储详情的胥吏,行事捉襟见肘,力有不逮处也只得请缇帅体谅了。”
心领神会的三人纵声大笑。
笑声未落,忽听外间冬冬之声大作,鼓声震天,响彻全城。
刘宪骤然色变,“未得本宪令谕,谁人擅击衙鼓?!”
刘宪三人直趋大堂,只见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挥着胳膊粗的两个鼓槌,对着衙前牛皮大鼓擂动不停。
“缇帅,这是何意?”刘宪寒声叱问,有本事敲你们北镇抚司的鼓去呀,没事拿老子巡抚衙门的大鼓练手算怎么回事,这也太欺负人了。
丁寿充耳不闻,敲得更加起劲,鼓槌如密雨般敲打着鼓面,震得刘宪等人耳鼓蜂鸣,心浮气躁。
“来人,将他鼓槌夺下。”刘宪向左右下令,同时暗骂手下亲军,堂堂宁夏巡抚衙门,对方竟如入无人之境,为所欲为,这般狗才也是该死。
堂上的抚标亲兵面面相觑,未有动作。
“怎么,尔等敢抗命不成?”刘宪鼓起了眼睛。
“佥宪少安毋躁,是咱家让他们不得干涉缇帅行止。”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从廊庑下转出一个身材瘦削的红袍太监。
“葛公公,您怎么来了?”刘宪见来人竟是宁夏镇守太监葛全,心头不觉一突,镇守太监有监军之责,有这尊大神同来,难怪抚标亲军不敢阻拦。
“非独咱家,还有二位同来。”葛全脸色阴沉,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佥宪,下官这几日未曾拜会,还请恕罪啊。”
葛全身后,吏科给事中安奎笑意满满地转了出来,身旁还陪着一人一同施礼,乃是监察御史张彧。
“安给谏?张侍御?”这两个查盘边储的科道官同时出现,刘宪心中更加不安,还是强颜道:“二位无须客套,请入座叙谈。”
“不错,是要入座说话,待会儿这抚衙内怕是就无立锥之地了。”安奎今日一反常态,脸上全是闲适笑容,反倒让刘宪等人心中没底。
安奎的话没错,伴着冬冬鼓声,大堂内来人越来越多,不单抚衙内各级官吏云集,城内各营军官僚佐也纷至沓来,声势已超过迎接丁寿之时。
“杨忠,李睿,谁让你们两个过来的?”丁广看见两个熟悉面孔,都是本卫的指挥佥事,这二人从来不识大体,不合众意,被宁夏同僚视为异类,平日只分管卫中屯田、司务等杂事,一些迎候往来也自觉将他二人排斥在外。
“丁将军休恼,杨、李二位将军也是闻得抚衙鼙鼓作响,前来应卯,这也是分内之事,责怪不得。”一个身形短小精悍的中年军官笑吟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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