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枝山客房之内,丁寿端着来兴沏的新茶,不住打量祝、徐二人。
原来所谓江南四大才子是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和徐祯卿啊,那个什么周文宾是他娘哪个混蛋编出来的,害得二爷信息错误,无良影视剧真个害人不浅!
“缇帅,下官之事究竟如何了?”得了消息的台州指挥陈良也挤进了这间屋子,眼巴巴瞅着丁寿等回话。
“老陈,你的事咱回头再说。”丁寿一句话封住陈良嘴巴,开门见山道:“祝先生,丁某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祝枝山与徐祯卿交换一个眼神,离座欠身道:“大人为难之事,学生力薄才疏,恐也无能为力。”
“先生不必客气,此事对你易如反掌,劳烦先生与我书个扇面,这该不算为难吧?”
的确不是什么难事,祝枝山闲着没事经常写了送朋友,关键他实在不愿与锦衣卫扯上关系,信口推脱道:“学生蓬心陋质,胡乱涂鸦之作恐不能入缇帅法眼,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丁寿皱皱眉头,“先生的意思,这忙是不肯帮了?”
“希哲兄绝无此意,只是忧心拙作献丑,贻笑方家罢了。”徐祯卿笑着帮打圆场。
“丁某听闻祝先生手书如蛟龙出海,不拘一格,为当世之珍品,还有何人敢在先生书前自称大家。”丁寿唇角微勾,隐含冷笑,这帮文人才子,好言好语客气两句,竟然给二爷拿乔起来,真是给他脸了。
“既然缇帅不弃,下官便替希哲兄应下了。”徐祯卿道。
“昌国!”祝枝山略有不满,非是恼好友越俎代庖,只是见他面对缇骑低眉顺眼,实在有失风骨。
徐祯卿悄悄摆手,示意祝枝山不要多言。
“那就这么着了,润笔随意,回头我命人送来,不打扰二位叙旧了,告辞。”丁寿也不耽搁,径直出门,陈良慌不迭跟了出去。
“缇帅,末将的事……”陈良急得搔头抓耳,出门便紧着再问。
“老陈,你同我说句实话,你那批军器可有残次掺杂其中?”
陈良将头一摇,坚定道:“断无此事,本卫军器都是悉心打造,绝无以次充好,标下敢对天盟誓。”
“那就好,回去安心等信吧,定会给你个说法。”丁寿拍拍陈良肩头,心中也跟着松了口气,拿了人家画,如果事没办成,二爷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大人,标下……”陈良有心再请托几句,丁寿却不给他机会,甩袖扬长而去,只留下怔怔呆立的陈指挥。
“昌国,你这弄的是哪一出!?”
客房之内,祝枝山捋着又黑又亮的大胡子,正在质问老友。
“不过举手之劳,希哲兄何必推拒。”徐祯卿老神在在坐在椅上品茗。
“缇骑是何名声你又不是不知,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何苦让某与他们扯上关系。”祝枝山坐到一旁直生闷气。
徐祯卿轻叹一声,将茶盏放下,“能避开自然是好,可如今丁南山寻上门来,你若拒之门外,怕是祸事转眼就要临头。”
“此人当真如传闻般横蛮霸道?”与丁寿见过两面,祝枝山直觉似乎并非如市井传说般可怕。
“霸不霸道暂且另说,当今朝中,能直拒其请的恐还不多,”徐祯卿遥指好友,又点点自己胸口,苦笑道:“你我二人,绝不在其中。”
祝枝山额头纹皱得更深,“你当知我从不屑逢迎权贵……”
“小弟又何尝是阿谀钻营之徒,只是如今权阉当道,厂卫横行,凡事切勿意气,李崆峒若非得康对山之助,此时恐还身陷囹圄,不得解脱。”想起好友李梦阳遭遇,徐祯卿怅然长叹。
“罢了,人在矮檐下,我写与他也就是了。”祝枝山愤愤一拍桌案,震得他六指生疼。
见老友悒悒不乐,徐祯卿开解道:“希哲兄莫为此小事萦怀,还是多谈些畅快之事,你此番入京还未去拜谒恩师吧?”
“我方才入京,还未得趁便。”祝枝山老实答道。
“难怪,”徐祯卿摸着唇上两撇稀疏鼠须,笑容玩味,“你还不知好事近了……”
“是何好事?”祝枝山好奇心顿起,敦促道:“昌国,莫要耍弄愚兄了,快些说来。”
“前日去拜访老师,听闻禁中传出消息,今科春闱主考……便是他老人家。”
“哦?”祝枝山拧眉道:“消息可实?”
“千真万确,希哲兄当年秋闱便蒙先生亲笔列入优等,如今春闱大比,得天之助先生为帘内主考,兄大魁天下亦可期也。”徐祯卿朗声大笑。
小僮儿来兴也兴高采烈地鼓掌,“老爷,有王相爷帮衬,您此番定能高中。”
与二人不同,祝枝山眉间愁云深锁,“昌国,愚兄这几日不方便过府拜望恩师,劳烦你代为致歉。”
“却是为何?”徐祯卿笑容犹在。
“避嫌,”祝枝山喟然一叹,“当年子畏的教训还嫌不够么!”
徐祯卿笑容顿敛,弘治十二年科场案,徐经与唐伯虎二人因事前与主考程敏政往来甚密,考后又大言炎炎,过于高调,以致于得中之后,落榜举子群情激奋,科道弹劾程敏政鬻题于徐、唐二人,最后虽查无实据,但为平息物议,主考程敏政因“临财苟得,不避嫌疑,有玷文衡,遍招物议”,被勒令致仕,徐经、唐寅以“夤缘求进”之罪,黜充吏役。
程敏政出狱后便忧郁而死,唐伯虎愈加放浪形骸,徐经功名之心未死,孝宗驾崩后借口潜入京师,谋求翻案,结果去岁客死他乡,思之可叹。
“希哲兄,是否想得多了,当年程篁墩与子畏等人言语也有失当之处,先生与兄当不至于此……”徐祯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唐寅殷鉴不远,如何敢让祝枝山再去冒险。
“我已是屡试不第之人,无惧人言,却不可为恩师招来非议。”纵然祝枝山生性豁达,亦懂得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唯有请恩师宽恕失礼之罪。”
“希哲兄一片苦心,先生当能体谅,”徐祯卿正色道:“小弟定当转达。”
“多谢昌国,待三场试毕,某定当登门拜谒恩师。”祝枝山肃然长揖。
正德三年二月甲戌,戊辰科会试知贡举官、礼部尚书刘机题本请奏:请上钦命本科考试官。
上命少傅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王鏊,掌詹事府事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梁储为戊辰会试考试官;命翰林院修撰康海等十四人为同考试官,赐宴礼部。
群臣陛辞谢恩,考试官及帘内外官各偕不识字从人一名,进入贡院,提调官、监试官封锁贡院内外门户,兵马司人马包围贡院,严禁任何人私自出入。
主考王鏊与众人在贡院戒誓、命题,正德三年的春闱选士,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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