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妙善婉言谢绝,又转对丁寿道:“多谢大人沿路慷慨护送,如今京城在望,脚力便还与大人了。”
嗯?
丁寿纳闷窦妙善何以忽然见外起来,“一匹坐骑妹子何必客气,反正路途不远,便由我送你还家就是。”
“不敢劳烦。”窦妙善美目闪动,在丁寿与顾采薇身上转了一圈,“不打扰二位叙旧,妙善告辞。”
言罢窦妙善与妙玄招呼了一声,翻身下马,施展身形向京城方向疾行而去。
顾采薇对窦妙善忽然告辞大惑不解,柔声道:“妙善师姐往日并非如此,想是归乡心切,大哥你莫要见怪。”
我是不怪,只是后续事处置起来八成有些麻烦,丁寿觉得自己本就缺觉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
贡院,受卷所。
杨慎进来时,堂上已然点了蜡烛,几名受卷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按会试规矩,举人纳卷未了,他们几个都不得歇息,这几人等于单为了杨慎延宕到此时。
杨慎自然一脸愧色,向其中一人呈上试卷,另有一人冷着脸道:“身为士子,难道不知《科举成式》,为何纳卷如此迟缓?”
“学生誊卷迟了,累得诸位久等,实是抱愧。”杨慎低眉道。
“一句抱愧便罢了,也不知你家师长是如何教的你,所谓养男不教父……”那名受卷官还要再数落杨慎捎带着他全家几句,出出久候的怨气,却被同伴暗中搡了搡,并将杨慎试卷的卷首信息指与他看。
待看清杨慎三代名字后,那名受卷官立时住了嘴巴,干咳一声道:“罢了,谅你也非有意如此,此后两场比试,定要加倍留心才是。”
“谢过大人。”杨慎长揖告退。
那名拿着试卷的受卷官狐疑道:“听闻这杨用修少有才名啊,怎地不但纳卷迟了,字迹还如此潦草,也不知这文作得如何?”
“行啦,文章如何也轮不到你我评论,赶快登记文簿,关发弥封所吧,我等也能早些歇息。”另一名受卷官不耐烦催促道。
另二人也不再多话,将所受试卷置立文簿,并在簿上附名,作为入试人员数目凭勘,随即将杨慎试卷转送弥封所。
弥封所内,弥封官将每张试卷卷首登记的考生个人及其三代信息俱都密封,用印关防,设置文簿,编排字号,受一卷便弥封一卷,不得一人私阅,不得一刻延缓。
弥封后的试卷再送交誊录所,为防止考官通过笔迹或试卷暗记辨认考生从中作弊,所有用墨笔书写的试卷还要由誊录官督领数百生员,再用红笔将墨卷誊录为朱卷,誊录过程中要求誊录生员用心逐字对写,如有差讹、失落字样,潦草不真等情况,生员发充吏役,该管官员送官拿问。
誊写后的朱卷与考生原来的墨卷再一同转送对读所,由对读官督导诸生对誊录的朱卷和墨卷进行校读比对,每份试卷皆由一人对朱卷,一人对墨卷,一字一句用心对读,确定朱卷书写字句与墨卷完全相同后,并于卷后附名某人对读无差,但有发现誊录差讹、失落字样,潦草不真等情况而对读不出者,同是生员发充吏役,该管官员送官拿问。
对读官对读完毕后,墨卷交收掌试卷官收掌,朱卷交内院各房同考官评阅,因是按经分房阅卷,同考官又称为房考官,一旦自己房中选出的举子登第,考生称其为“房师”,彼此便有了师生之谊,成为其日后宦海中的一大人脉助力,因此同考官们阅卷时殚精竭虑,更是不遗余力地向主考推荐自己选出的试卷,当然最终决定权尚在主考手中,他们既能从各房黜落试卷中拣拔人才,也能淘汰掉一部分同考官所推荐的试卷,总之在考生窝在号房内等待第二场开考的日子里,一众考官们尚有大把的事情要去做。
贡院中不分昼夜,丁府内通宵达旦。
丁寿摆下夜宴,款待辽东来人一行,海兰面前摆着一盆海参杂烩,左手抓着一只水晶肘子,右手一个滚热的蹄子,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慕容白躲在廊下看得直皱眉,悄声对身旁美莲道:“这便是来寻太师叔的小蛮婆?太师叔眼瞎了会看上她!”
“不过是知会姑娘们一声,奴婢哪晓得老爷的心思。”美莲随口支应着。
长今忽地嘻嘻笑道:“咱厨下还有吃的么?”
“酱鸡腊肉,糟鸭烧鹅的倒是不缺,足够应付了。”倩娘看着堂屋里面摇头惊叹,“那么小的个子,胃口恁大,怕是壮汉也比她不过。”
“给我也来只鸭子,我都看饿了。”长今吞了口口水。
酒席宴上,佟琅小心拘谨,佟棠闷闷不乐,其余人等更是不敢随意放肆,反倒是海兰小丫头吃得最为畅快。
“佟先生……”丁寿举杯。
“不敢,大人直呼小人佟琅便是。”佟琅匆忙起身。
“坐下,坐下,这一路上海兰姑娘蒙你照顾,丁某承你这份人情,但不知在京城之中可有容某报答效劳之处?”
“为大人效力,是佟家分内之事,怎敢妄言报答,大人言重。”佟琅急忙表明心迹。
别啊,二爷可不喜欢欠人情,丁寿目光一转,瞅瞅闷头喝酒的佟棠,灵光一闪,笑道:“佟家世代簪缨,为辽东大族,不知佟公子骑射功夫如何?”
看了侄儿一眼,佟琅自得道:“非是敝人自夸,我这侄儿虽说三考无缘,但承袭祖风,弓马娴熟,兵书策略也多有涉猎,大人若是不信,可考校一二。”
丁寿颔首,“也好,改日有暇,便请佟公子到神机营转转,若果有长材,今科武举会试,丁某便保荐公子在驾前献艺。”
佟琅目瞪口呆,“大人之言当真?!”
“怎么,丁某便这么像轻诺寡信之人?”丁寿哂笑问道。
“不敢。”佟琅仓皇起立,拱手作礼,新颁《武举条格》之事他已有耳闻,可见朝廷已有意侧重武事,便是比照往年,得中武进士也要升官晋级,何况此番还有望在御前演武,棠儿若是能简在帝心……大哥还不得乐开了花啊。
佟琅心潮澎湃,歪头见侄子还傻不愣登低头灌酒,急怒之下,直接冲他后脑勺便是一巴掌,“你个馕糠的夯货,还不快谢过丁大人!”
“罢了,饮酒。”丁寿摆摆手,顺水推舟,既能替海兰还个人情,还能接好一家辽东将门,他何乐不为呀。
佟琅满饮杯中酒,也下定了决心,凑前低声道:“大人可否借步说话。”
丁寿奇怪佟琅何以突然如此神神秘秘,还是起身,带他进了堂后偏厅。
“什么事,说吧。”
佟琅看看左右,凑上前小心翼翼道:“关于同行一人的身份……”
“那姓罗的老头是白莲教的?”丁寿悚然惊道。
“道情词中实在是像,可他本人矢口否认,且对白莲教徒多有鄙薄之词,小人实在吃不准,唯有请大人定夺。”若有可能,佟琅实在不想把自家的救命恩人给卖了,可眼瞅着侄儿前程要绑在丁寿身上,若是那老儿真是白莲逆贼,在丁府暗中谋划什么奸谋,最后牵扯出来,他佟家满门可经不起锦衣帅的雷霆之怒,只好出此下策,至于查验身份,顺藤摸瓜,那是锦衣卫的本行,不劳他操心了。
丁寿面色凝重,他与白莲教打了几次交道,彼此梁子是结下了,若是府里进来一个白莲教的探子图谋报复,鼓捣些什么幺蛾子,那可真是后院起火,悔之晚矣。
偏偏那老头还是海兰小丫头带来的,不好当面硬着上手段,丁寿揉揉眉心,吩咐佟琅:“你先回席上,盯着那老家伙,待散席后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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