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那小气劲儿,又不用你花银子,让你帮着出出主意而已。”朱厚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有老刘在,内库宽裕多了,哎,你那银子回头就还你啊。”
“哎呦,陛下与臣见外个什么,有道君忧则臣劳,陛下有这个心思,臣下合当为圣上分忧才是。”丁寿偷偷抹了把冷汗,总算松了口气。
“还在朕这儿演戏?你若是真不要,那银子我就不还了。”
“万岁就当臣适才什么都没说。”丁寿立时闭住了嘴,不说各地镇守太监输京孝敬,就是今年各地布政使朝觐的见面礼刘瑾都拿到手软,自己何必去充那冤大头。
朱厚照哈哈大笑。
来至远趣轩前,张永在轩前迎候,“陛下,都已准备妥当。”
“好,随我来。”朱厚照点点头,率先进了敞轩。
“臣等恭迎陛下。”远趣轩内王鏊与梁储等人带着众官起身迎驾。
“两位先生免礼,”朱厚照随意摆摆手,径直奔了搭着明黄椅袱的蟠龙交椅上坐下,招呼道:“众卿也都起来吧。”
这老东西也在?
丁寿与王鏊眼神交互之间火花四溅,彼此俱都不屑为伍。
“二位先生请坐,你也坐啊。”小皇帝还真有点主人待客的意思,待众人入座,便道:“会试锁院近二十日,诸卿案牍劳形,俱都辛苦,今日陪朕一同观戏,聊作慰劳。”
王鏊等又都离座谢恩,朱厚照笑语抚慰,一派君明臣贤的和睦场面。
“这是戏本,请陛下点戏。”臧贤上前呈递戏本,还不忘向丁寿报以谄笑。
“不必点了,按前面说的演下去就是。”朱厚照随手将戏本递与了丁寿。
臧贤躬身退下,随后一声锣响,装扮各异的优伶粉墨登场,在轩内上演一出出百戏杂剧。
丁寿看看台上,又翻了翻手中戏本,见俱是上演一些孔孟圣贤书中摘出的寓言故事,演者也是中规中矩,偶尔诙谐耍笑,亦是无伤大雅,引得一众臣子会心一笑。
无聊地撇撇嘴,丁寿矮身凑到朱厚照耳边,低声道:“陛下要臣从这里面选出为太后贺寿的戏码,却是有些强人所难。”
朱厚照歪歪脑袋,丁寿急忙将耳朵凑过去,只听小皇帝耳语道:“先将就一下吧,好戏在后面,待再演个几场赐一顿便宴,朕的戏也就完了。”
合着熊孩子在这里做样子,丁寿无奈道:“要不然臣自去豹房等处遛遛,待会……”
“老实坐下,你要是跑了,朕一个人岂非更难熬!”朱厚照狠狠斜睨了丁寿一眼。
明白了,小皇帝是把二爷当垫背了,就知道他没安甚好心,还请我看戏,呸!
看着丁寿无精打采地坐了回去,朱厚照忍俊不住,忽有种奸计得逞的畅意。
王鏊坐在一边,看着君臣二人君不君臣不臣的狎昵之态,庞眉深攒,瞥了一眼台上,计上心来。
一声轻咳,王鏊指着台上俳优道:“陛下,不知而今台上却是何戏?”
“这出戏是《王良与嬖奚》,先生怎就忘了?”此则故事讲的是春秋赵简子命晋国知名车夫王良为自己的宠臣嬖奚驾车行猎,一天下来嬖奚一无所获,就对赵简子说王良“天下之贱工也”,王良听到后要求再为嬖奚驾车一日,结果一日间嬖奚猎获十禽,于是又对赵简子言王良“天下之良工也”。
赵简子便命王良专门给嬖奚驾车,王良坚辞,理由是他按规范驾车,嬖奚终日不获一个猎物,而破坏驾车规矩便能一朝而获十,他不惯与小人赶车。
这一篇乃儒家经典,又非僻文,王鏊博览群书,竟然不识,朱厚照好奇不已。
“原来是出自《孟子·滕文公下》中的一篇,老臣一时昏聩,竟记不清了,让陛下见笑。”
“先生何必客气,朕的学问还不都是您几位先生所授。”朱厚照笑道。
王鏊忽地一叹,“嬖奚一近幸小人,反复无常,王良虽只御者,亦明”不失其驰,舍矢如破“的道理,恪守本分,不违御者之道,比之不守臣节之佞幸强出甚多,陛下以为可是?”
“这……”老师诶,您这样就不厚道了吧,人家是我拉来陪看戏的,稍微亲近点您就这样指桑骂槐,朕很难办啊!
“下官不以为然。”丁寿阴阳怪气接了一句,吊着眼睛乜视王鏊,“王良明知稍变规则便可大有收获,偏偏硬要拘泥成法,因循守旧而不知变通之道,此等人若在朝中秉政,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恐非国家社稷之福,王相以为可是?”
“你……”南山小儿竟敢说老夫抱残守缺,王鏊被气得脸色铁青,眼见就要发作。
“济之,安心看戏。”梁储急忙拉住脑门上青筋暴跳的王鏊。
“不错,看戏看戏。”朱厚照捂嘴偷笑,这家伙,打嘴仗真是从没输过。
戏台上演出未停,不多时便演到“嬖奚”第一日出猎一无所获,那伶人去时趾高气扬,卖乖耍宝,归来两手空空,懊恼丧气之相演得惟妙惟肖,纵是王鏊适才被丁寿气得不轻,此时也难免启齿一笑,往旁边丁寿处睥睨斜睃,小人便是小人,台上台下俱都一样。
随后那台上“嬖奚”便向扮作“赵简子”的伶人广进谗言,“赵简子”问其空手缘故,只听“嬖奚”回道:“王良天下之贱工也,安所得佳文字?”
台下众人齐齐变色,王鏊梁储更是离座下拜,口呼“冤枉!”
丁寿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待见王、梁二人大声喊冤,登时醒悟,“良”者“梁”也,“安所得佳文字?”其意岂非直指王鏊梁储担任主考的会试有猫腻!
“不要演了!”朱厚照一声怒喝,台上优伶齐皆跪倒,抖若筛糠。
朱厚照面罩寒霜,“这戏是哪个编排的?”
臧贤从台后快步绕了出来,跪地向前膝行几步道:“是小人所编。”
“你?”朱厚照短暂错愕,随即一言不发,转而怒视丁寿。
丁寿暗道不好,他与王鏊不对付人尽皆知,臧贤又是自己举荐,小皇帝怕是已经怀疑臧贤幕后是自己所指使,急忙撇清自己道:“陛下,臣绝不知情。”
听丁寿矢口否认,朱厚照面色稍缓,俯视臧贤道:“尔好大胆子,竟敢妄议朝廷取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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