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逃离了森林,爬上了山顶。日军没往这上边扔兵力,因为他们一心猎杀的中英军主力不会走这种山羊摔断腿的鬼路。
死啦死啦停下了,用他的望远镜张望着峰峦之下,其实不用望远镜也看得清楚,那里的一处平地上冒着滚滚的浓烟。
我看着浓烟说:&ldo;碍眼的我们不在了,老绅士投降了吧?他们的使命就是烧掉宁可成灰也不能落到我们手上的物资,还有很有面子地投降‐‐不过咱们把日军惹急了,日本人为了他们的日本面子大概不会太顾英国面子。&rdo;
死啦死啦讽刺我,&ldo;损两句你就安宁了?心里填实了?&rdo;
我瞟了他一眼,&ldo;得,狗得拍,猫得捋,你心里有火,要捋还是拍?&rdo;
&ldo;你们要我捋还是拍才成个人呢?&rdo;他转向我们所有人,&ldo;看看吧,再要看就得等打了大胜仗了,实话说我不知道是哪年。&rdo;
我们沉默,他也沉默,看来是不看不放行。
蛇屁股有些不服气,&ldo;有啥好看的。英国人输了又怎样?他们还不如像小日本一样冲我们开枪呢。&rdo;
康丫低头看山下,&ldo;就看见缅甸国,先英国占了后日本占了,跟我们啥关系?&rdo;
死啦死啦提醒他,&ldo;蠢货,看着地上幸灾乐祸做什么?看天上。&rdo;
天上并不壮观,除了个要升起不升起的太阳和云海,我们并看不见什么。
死啦死啦不屑地说:&ldo;看不见?睁眼瞎?活人在泥里,死人在天上。今天死了的人全在天上飘着,一样的灵魂在飘荡。不辣,你哥们儿要麻在那儿呢,你没瞧见?他瞧着你可没个好脸。&rdo;
往下发生的事情让我们多少有点儿毛骨悚然,他做了个与要麻生前酷似的鬼脸,那鬼脸要麻通常用来对我们表示全无希望的不屑。
&ldo;要麻你说话慢点儿,川娃子说话太快我听不懂。喔,不辣,要麻跟你说,你个锤子,老子死哒你除了把丧嚎就是嚎把丧,你搞点中用的要得要不得?&rdo;死啦死啦模仿要麻的口气说。
不辣的脸有点儿惨白,死啦死啦本来就是个方言机器,但他实在是把要麻的语气和神气都学了个十足,不辣的嘴唇在蠕动,像要哭嚎又像要鬼叫。
我们很不屑地看着那家伙拿刚死的人吓活人,但我们中就是有傻瓜当真。
豆饼问死啦死啦:&ldo;我是豆饼,他跟我说甚?&rdo;
死啦死啦答:&ldo;屁都没放一个,撩蹶子走了。你没老大了,你自在了。&rdo;
见过从不思考的人若有所思吗?豆饼现在就是这熊样了。
我拆穿死啦死啦,&ldo;团座,如果真有死鬼,那也是飘的不是走的。别穿帮了,团座。&rdo;
&ldo;这辈子就是一个个未竟之志铺起来的,你们飘得起来吗?&rdo;死啦死啦很悲天悯人地看着我,而且是不看别人就看着我,真要把我气死。
迷龙从身上拔了根不知道什么毛对着死啦死啦吹了过去,这当然不是表示尊敬,&ldo;硌应玩意儿。你就跳神汉吧你就。&rdo;
死啦死啦对他的回应是啪的一掌拍在迷龙的后脑上,半真半假,似亲昵又似惩罚,打得迷龙直起脖来时不知是否该做还击。
&ldo;鸟人。死那么多人对你们算是白死了,死人有话跟你们整窝的鸟人们说。&rdo;死啦死啦说。
康丫在做他那注定无人要听的嘀咕,&ldo;……走吧,回家啦。&rdo;
死啦死啦不理会康丫的嘀咕,&ldo;英国鬼说他们死于狭隘和傲慢,中国鬼说他们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所有的鬼都说他们是笨死的。&rdo;
我们听天由命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听懂了和没听懂的人都是一样的。
我无所谓地说:&ldo;随便。你随便怎么骂吧,你总算救了我们。&rdo;
&ldo;那就随便。&rdo;死啦死啦说。
但他转过身时看着山峦和云海时就再也没了随便的表情,我们第二次看见他拖着枪,向着他所说死人所在的方向下跪。他嘴里念诵那些奇怪的音符时,我们有一种步入云海中的错觉。
&ldo;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谛?阿弥唎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抧多迦隶莎婆诃。&rdo;然后他在我们的面面相觑和不知所措中站了起来,&ldo;走啦走啦。死的已经死啦。活着的鸟人,我带你们回家。&rdo;
我们在云海中走着下山的路,有时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我们的身上,但那并不能让我们振作。
我们回家。日军欺软怕硬,十比四十的战损让他们转向去啃全无组织的大队溃兵。-而我们这小队人脚走出了云海,心又进了云海,曾经我们几乎有了方向,但现在我们象这里的气候一样,模糊、潮湿、晦暗。
迷龙一向是排头兵,不光是行军打仗,也包括做好做坏,上升或者下降,于是迷龙第一个垮掉。&rdo;
这里的地势已经相对平坦了,死啦死啦在用一个英式指南针辩认着方向。我们都已经疲惫,拖着步子拄着枪,踢到个小树枝都能让我们摔一跤。我们中间体力最强悍的两个人是迷龙和死啦死啦,迷龙跟他身后负担沉重的豆饼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在飘一个在爬,但偏偏就是迷龙向死啦死啦异议:&ldo;再不歇我整死你。&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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