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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次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蓝如海，大块大块的积云点缀天幕，和阳光一起慢悠悠地挪动。

行白和宋远柠也难得出门旅游，前往中心广场喂鸽子。

这里的鸽子们又胖又霸道，无论行人手里有没有食物，它们全都一拥而上，把长条椅围起来，然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行白被翅膀扇在手背上和脸上，无奈地掏出一把玉米粒，随意朝各个方向抛撒，每次给的量很少。

于是那群鸽子就跟着食物的方向，被捉弄得从左到右走来走去，像是认真排队等待投喂。

宋远柠就不是这种喂法，她只盯着一个地方，等那堆玉米粒渐渐凹下去，她再伸手挤进围成圈啄食的拥挤的鸽子群里，然后撒下玉米粒，堆出尖角。

和她一对比，行白的手就空得很快，她老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到处给东西，想要普惠所有鸽子，实际上大家都只能吃个一分饱，因而有几只走上前来狠狠啄她的手，疑惑又生气地去抢那干瘪的袋子。

宋远柠从包里取出另一袋饲料递给她解围，“你不要玩。它们吃饱了会走，然后留出空位给下一个，不会饿死的。”

“不聪明也有好处。”行白捏住一只尤其肥的鸽子翅膀，这家伙居然还能飞起来，还回头给了记鄙夷的眼神。

她吃剩下的，半口都不想给别人捞到——带着这种愤世嫉俗的博爱、或者说占有欲，她一边担心这个，一边想护住那个，忙得头昏脑胀。

“我对INSIDE其实没有注入什么感情。”行白突然说，但这段时间她时不时去店里检查门锁，防止有人闯入，又把那把伦恩的贝斯背回家里，偶尔拨弄两下，发出“蹦蹦”的声响。

如同被家长送到青少年宫但是翘了课的孩子，一个人无法回家，只好在狭窄的走廊迷茫游荡，从窗户看到别人训练的身影，心里空虚胜过喜悦。

“但我该找点别的事做……”

“比如？”

“比如收到一封来自学校的offer。我提交了申请，请过去的老师提交两封推荐信，不过感觉他们也不是很情愿。设身处地想想，就像死了很久的人从地里爬出来打招呼说，‘你好，这地有点干，烦请浇点水’。”

“我没什么值得给他们的利益和价值，也没建立多深厚的师生情。正常人都不想帮吧？所以我催一催之后就没有回音了。”

行白开始喃喃自语，宋远柠没有打断她。

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风吹过中心广场，这座小城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像一锅汤那样，情绪和气味混合在一起，让她觉得自己很渺小，像一粒盐融进了味道，然后被其他的黑胡椒、鸡精、辣椒各种调味料所遮掩。

“如果你很想要，那就去争取。”宋远柠说，“我不会事后责怪你当初怎么不更努力，不用事事都做到自我极限才不后悔。这也百分百，那也百分百，人哪有这么多精力，样样事都花百分百。”

“这也零，那也零，怎么会有人一件事都做不好。”行白语气是笑着，嘴里跟着骂自己，“我不喜欢希望落空的感觉，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件事不能成。所以都别报太大希望啦。”

宋远柠拍掉手上的玉米，抓住行白抱进怀里，头抵在她的颈部一侧，轻轻地呼吸。

鸽子们发现没有食物，抖了两下身体，扑棱棱飞去别人那里继续吃。

行白低头看她，“你很失望吗？”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你从不会对我说这种贬低的话，但总是毫不留情指责自己。你没有发现的是，已经没人会装作受害者然后对你表达失望了，可是你太害怕，所以遇到任何事都想着事先攻击自己，以为这样就能抵御别人。”

行白没有被戳穿的尴尬，“降低预期，大家都会轻松些。”

别人受到挫折能挺直脊梁，你为什么不能？

你为什么不能振作？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就这么被打败，你心甘情愿？

这些话把人绑在前行的快速列车上，轰鸣着轧过其他被绑在铁轨间的人。

“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小白，这是属于你的人生。他们说‘你一定要争口气’，那又怎样？你就应该快快乐乐、平平淡淡活在这世界上。”

行白空手贴着长条椅，金属件被晒得滚烫，好似快烧起来，“这个世界有够疯的。”

宋远柠轻轻贴她的脸颊，说，“那我们也可以不做疯子。”

从那天起，行白的心便静了。她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偶尔幻想拿到录取offer之后怎么庆祝，周末空闲的时候，就去康复中心做志愿者，帮助那里的专业老师，和阿斯伯格孩子们做一些角色互换和扮演的社交脚本活动。

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行白会生起某种期待感，好像日子会慢慢变好。因为康复中心是安全的庇护所，特殊的孩子们哭闹、大喊，用暴力，都是正常的——他们可以这样，但他们会学着不这样。沟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对行白来说毫不枯燥，因为她也通过这个过程，向内观察自己。

有个女孩很讨厌来康复中心，她说她恨所有人，包括家人和老师，总是逼她做不喜欢的事。遇到行白以前，她总是拿尖锐的物体砸人，遇到行白之后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她用恨意，反抗这个把她变成不速之客的世界。

行白把她手边能扔的东西都拿走了，她怒气无处可发，只能踱来踱去，把自己气到头晕脑胀，也不配合其他专业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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