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压着步子,跑动时不敢发出太大声音,鸡冠头却没这个顾忌。脚步声咚咚地敲过来,一下一下砸在地砖上,又沉又狠,带着撕破伪装后汹涌喷出的恶意。这声音愈响,她们前边的视野愈是染上阴影,像是有什么过分高大的东西正在靠近。“嗨呦,我说二位小姐,好好的跑什么呀?”那道原本很是和气的声音,正随着他步伐而冰冷下去,却偏偏又带了那种佯装热心的语气,在雾里阴阴地搅成一缕恨意,蛇信子般舔上她的后背:“别怕呀。你不是说了,要帮我的忙吗?”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问了你一下要帮什么忙而已,还没点头呢,你别替人贷款做好事啊!要是云猎能张嘴的话,她肯定要脱口而出这句话了。不过眼看着投在前方的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暗,她只能化悲愤为动力,跑得再快一点。可是,不论她跑得多快,那声音总是如同跗骨之蛆,嘶嘶地缠上来,响在身后。鸡冠头也不管有没有人接他话茬,不冷不热地笑了起来:“怎么突然就害怕了呢?到底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哎呀,这可怪叫人伤心的。你那么善良,不如点拨点拨我,我也好装得更像些,你说是不是?”平心而论,这位大哥装得是够像了。都说撒谎的精髓在于九分真一分假,他关于违规遭遇的那一段大约都是真话,云猎起初也确实被骗了过去。只是鸡冠头大约见人上钩,得意忘形,说到后面便顾头不顾尾起来——如果保安能够“像是戴了红外夜视仪似的将他锁定”,那为什么他们讲了那么久的话,保安都还没有追过来?这一点让云猎起了疑心;但真正让她确定有问题的,还是江楼月从鸡冠头肩膀上收回手后,在她手上写了一个“纸”字。……不管江楼月摸到的是什么,他都可能已经不是人了。所以云猎使了个诈,骗他保安来了。如果鸡冠头真的害怕被保安捉住,那第一个念头应该是跑才对。正是因为他本来不是保安追捕的对象,才会那么惊讶,扭头想看看那个谎言中的npc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云猎可没打算给他答这个疑。给小朋友讲题是做好事,给中学生补课也能赚三百块钱,给坏蛋讲题,那是为虎作伥。眼见这两个人是不会回头了,鸡冠头声音越发轻柔,像是在和老朋友闲聊:“你们这些没有被淘汰的玩家,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们在哪里,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没用的,别跑了。”怎么没用?没用的话,你早把我们片成高数错题集了——云猎一边拼了老命地往前跑,一边在心里反击道。“你说说,这可真叫人伤心啊。我都说了没用,你们怎么还跑呀?”鸡冠头恶狠狠地笑道。他这么笑着,影子也咯啦咯啦地膨胀起来。江楼月一拉云猎,带她侧身闪进左侧的书架后边,加速跑了几步,又拐向再前边那一排,显然是想通过书架来遮掩身形,将鸡冠头甩掉。云猎随着她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在那阴影几乎要涨满整个走廊时,它却陡然碎裂开来,炸成无数细长碎片。明明黑影本身已经是如此不符合物理常识的存在了,可爆炸时却又像战争片里拍的那样,碎影随着气浪迸溅开来,弹壳般射进两侧的过道中。也正是这一秒,江楼月把她拽进了再往前一排的书架里。隔着木质挡板、浓雾与几米远的距离,云猎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页黑影已然落在她们原本置身的那条路上了。影子先是摇摇晃晃地拉成一长条,又扯出四段细细的、手足般的形状,活像是个被哈哈镜拍扁了的人形,头颅抵着天花板,有些踉跄、有些颤抖地站了起来。鸡冠头为保安而编造的那些谎言,全都在他自己身上展现了出来。然后它对上她在书架间一闪而过的视线,从黑影里裂出浓白的雾,像是一个笑容。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怪不得鸡冠头说跑也没用。怪不得江楼月会在她手上写一个“纸”字。原来,被淘汰之后,他变成了一本书。书页四散在过道之间,而如果每一页纸都能变成鸡冠头的分身,那相当于她们要同时和无数个对手玩捉迷藏,不论跑到哪里都很容易被发现。“跑也……”“没用的……”“嘻嘻嘻嘻嘻……”撕成一页一页的形状后,鸡冠头的声音已经彻底叫人认不出来了;像是纸页摩擦时的噪声,又像是信号不良时的叠影,荒腔走板,怪诞难言,只听一两句便刺得人太阳穴突突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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