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杀手的下巴,俯身凑向发紫的双唇吹入空气。荆蔚从未替人做过人工呼吸,理论知识倒还丰富,他动作熟练有条不紊,交错按压着一点红的胸腔。也许呛水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久,也许杀手阳寿未尽、功力深厚。轮番数次,便咳出污水歪头晕了过去。
将人抱起换了个干燥点的位置,荆蔚坐在树边暗自松了口气。一点红还没醒,盗帅抬头看看高处的枝桠,又低头瞧瞧两人湿嗒嗒的衣服,不冷不热的天气,轻风吹着隐隐发凉。他倒不担心什么吹风起凉,毕竟两人都还年轻又是练武的身子,强壮得很。
当然,某变态医术不精,无法断定这人是否身带旧伤恶疾。
决不能称之为正直的视线从杀手紧致的胸口爬向性感的锁骨,滑过线条硬朗的下巴最后停在微启的唇瓣上。“味道真是不错。”猥琐老头舔了舔发干的下唇,真心感叹。
琴声依旧,远望湖中一叶孤舟顺水漂流,盗帅凝眉看了会儿没有去追,只是沉沉一叹靠了回去。
没想到……竟会是他。
他这一生交了许多朋友,虽无法再像上辈子那样敞开心扉、全心相待,却也自认尽责尽力、无甚亏欠。这浑水淌得本不应该,却也无可奈何;正如那人未必愿意敌对相恨,却已狠心出手、借刀杀人。
而自己,对于危及自身的阴谋恶意,绝对不肯随意姑息。他不怕死,不在乎死,却不代表愿意躺上砧板、任人鱼肉。
沉沉闭上双眼,活了两世的男人不免有些疲惫。风势平缓,间或一下地吹着,直到衣服尽干,身边的人才低低“嗯”了一声,睁开眼睛。
闻得动静,盗帅转头笑道:“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陌生的面孔,杀手想也没想,本能地翻身退避。却不料体虚力乏,方一撑地便整个摔了回去。
荆蔚眼明手快地将人捞起,后觉不妥又不好抽回,只得讷讷空出位子让杀手靠在树上,没话找话地说道:“那琴声差点害你走火入魔,最好再休息一会。”
中原一点红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看了盗帅好一会儿,一扫方才的狼狈:“是你?”
此时荆蔚已除去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俊朗容颜,他笑了笑,肯定道:“是我。”
“为何救我?”杀手问道。他的声音哑得让人心颤,狠狠盯着面前的男人,似乎要将其看出孔来。
“为何不救?”盗帅眨眼反问,觉得有些好笑。
“我欲杀你!”杀手神色一戾,咬牙说道。
“可我不愿见到你死。”荆蔚笑应,天地良心,这可是大实话……从各方面来说都是。
这下,一点红不说话了。
两人并排坐了许久,估计对方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荆蔚才站起身来,拍拍尘土。只可惜泥巴紧紧黏在衣服上面,怎么也弄不下去。
“你。”
还在为衣服报废而哀悼的男人听得呼声,疑惑抬头。杀手的面色依旧平静,眼神却不像方才那般冰冷:“楚留香确实从不杀人。”
盗帅一愣,看了回去。
“但你却并非如此。”杀手十分肯定。
“你”和“楚留香”?
荆蔚扬眉:“你认为我是假冒香帅的冒牌货?”要知道,最先一口咬定他是盗帅的,正是面前这人。
“不,你是楚留香。”世上除了盗帅楚留香之外,无人能有如此轻功。
“在你看来楚留香杀了人,却悄悄伪装起来没被知道?”荆蔚想了一下,如此回答。只是这话怎么说得那样古怪?
“不,楚留香确实从不杀人。”杀手否认。
“……”
对于这个绕来绕去又绕去绕来的该死循环,老变态表示无语。他本能抗拒着将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开口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咳,所谓秘密并非用来被人看穿揭露,而是应该永远藏在心底不见天日才对。
荆蔚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平静无波的低哑结论:“你并非不杀人,而是不让自己去杀,因为你是盗帅……楚留香!”
这是一句肯定句,没有歧义直截了当,更无一丝回转的余地。
盗帅脚下一顿,缓缓转身。那双黑瞳正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绝未错过半点分毫。一夜三面,两次交手……这人便将自己看穿了吗?
荆蔚心里涩笑,或许方才就不该管他的闲事,应当将人丢到水里自生自灭才对。可离去之时却不由开口:“你若还不死心,他日可约再战。届时在下自会全力以赴……只是近日,最好不要接近于我。”
他惹的可不是什么小麻烦,自个儿倒霉倒霉也就算了,拖人下水未免太过缺德。
回到城里已是清晨,橘色的日阳尚不刺眼,清风微凉带着几丝初露的气息。街上已有稀疏的行人交错走动,大多为匆忙摆摊和赶着早集的男女。七拐八弯地转到快意堂,通报之后见了冷秋魂。毕竟不是张啸林的模样,盗帅佯装避人耳目,冷秋魂便机灵地在外人面前唤他一声赵二哥。
荆蔚暗暗好笑,若是从前,像冷秋魂这般敏锐机警、情报灵通的人才,他还是十分愿意收在身边帮忙做事的。这人野心不大,又爱势贪财、擅长衡量利弊,想要控制绝非难事。只是如今他孤身漂泊于异乡他世,无需再为组织留心人才、布局设想,这些习惯计较倒有些显得白费力气了。
两人屋内闲聊,多数是在交换彼此的情报,而从冷秋魂口中得到海南剑派天鹰子的下落,却在荆蔚的意料之外。
海南剑派的天鹰子,即是当日海上飘来那五具尸体中的第三具。不过几天,在这小小的济南城便聚满了与那事件相关之人,是巧合还是刻意?
告别了冷秋魂,荆蔚大步流星地朝城南的迎宾楼走去。他可以不在乎陌生人的死活,却不愿难得的线索再次于眼皮底下白白错失。结果,好容易晃进天鹰子居住的跨院,对方却已出门去了。
侠盗、义盗、怪盗、江洋大盗,无论什么“盗”、“盗的什么”,对他而言都和触犯法律的“小偷”没什么两样。在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眼中,作为一个小偷,就必须将“偷”的精神贯彻到底。
于是,他取下随身的铜丝,三两下便将构造简单的门锁打开了。
天鹰子的行李不多,荆蔚大致扫过便取了里头的黄绢经书。这卷经书藏在内衣里、用丝线缚住,显然被人视作宝贝。扯开丝线,某名牌大学前法律系博士抖落书中信件,毫无内疚地抽出内里的粉色信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封情书……而且是寄给出家人的情书。
盗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将信件摊了开来。信笺的折痕很深,想必被反复看过很多次,但依旧保存得平平整整,可见收信人对此万分珍惜。
内容如下:
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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