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伯休君这话倒是有趣,那您究竟是牛还是山呢?”周公以顺着问。
“太子不必拿话套孤,时至今日,筹码都摆上了台面,即便明说又有何妨?”
周公以这头贺璋刚除的摊子还没收拾干净,那头却看着伯休像是就要剑拔弩张地开战了,两厢正为难,公祥他们倒不是想不出法子,却只低低跟郅澌咬了句耳朵,丫头倒是利索,再上堂前,一拱手抱拳,“殿下同优歌小姐兄妹情深,小姐尊考新丧,理当前去安抚几句。”
周公以望了望郅澌,眼波两抵便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周公以同伯休刚一退去,鲁亲王、彦亲王同顺亲王便向玉阶退去,大门未开,此时皇子们将百官同宗亲隔开,郅澌站在一旁,朗声道:“不知洹王爷以为,国舅贺璋为何而死?”
百官闻言惧骇,郅澌的言下之意再清楚没有,贺璋之死同内卫府和她郅澌有洗不脱的干系,她也根本就没想过独善其身。殿中沉闷的气氛诡谲森然,激得人冷汗涔涔,洹亲王对贺璋之死纵使千百无奈,此刻话在喉头,字字句句都是指摘太子嫉贤妒能、偏信奸佞,但郅澌的淫威在那里,总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激怒了她,“本王不懂大人的意思。”
“人言‘盖棺定论’,国舅府要盖棺,这个论,咱们也该为陛下分忧。”郅澌眯起眼,盯住洹亲王。
“郅澌大人,纵然您如日中天、手掌重权,可你再怎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也不该对着本王这个当朝大亲王放肆至此罢?”
“郅澌如是冒犯了,先跟洹王爷道个歉,如是放肆了,事后自会去内务府领罚,如是百般不是,自有民意物议去评说,今儿个,本官领三宫意思来问问洹亲王、问问这大殿上的百官,这国舅爷的论调,究竟是怎么个定法?”
“郅澌大人,”何大学士站在列首,端端道,“老臣只想问一句,邻壑之灾可解?”
郅澌垂首轻笑,“下官不知,但下官的军令状就在太子爷的书案上,我郅澌的命,同西北边防拴在一处,一荣俱荣不敢说,但必然一损俱损。”
何老看着郅澌许久,“那老臣便请郅澌大人做个鉴证,老朽誓死同心!这把骨头,要碎,一定碎在大周朝的朝堂上!”
郅澌含着笑望着何大学士,躬身一揖,“大人风骨,可赞可叹!”
何老一揖,“国舅府贺璋的罪诏,老臣亲手来拟!”
坊间尚不知晃晃贺府已然被付诸一炬,夜晚一样的月朗星稀蝉鸣阵阵,周公旸扥紧肩上的包袱带,垂着头快步出了安平城。到了城西村郭之外的杏子林,安监院的人闪身出来,端端行个礼,“爷,院里的人都扎眼得紧,今夜不太平,属下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周公旸不多言,他知道这厮跟着自己再走下去反而更打眼,贺家的眼线还没来得及拔干净,若是现在被拿住了,他这个落荒出逃的皇子随随便便被弃尸荒野又能如何?颔首道:“多谢。转达你们大人,多多保重。”
“大人有句话要小的转达给爷,大人说蔺府是开国的功臣,狼烟十里都能走出来的锐甲铁骑,命数不会就那么尽了。爷为人夫君,大仇未报,一定要诸事当心,令牌您收好,院里能帮的忙一定尽力。”
周公旸眼睛眯了眯,道:“我知道了。”
郅澌蹲在一处茅屋的顶上,借着树梢遮掩,揉了揉有些僵硬酸痛的脸颊,娥眉一锁,回身往望仙阁去。周公以靠在扇半遮半掩的屏风上,手里转着个白瓷茶碗,痴痴望着月亮。
“如若说顺王爷可疑,我觉得三哥哥也没多清白。”
“你提点了?”
“嗯。蔺府旧势力除了他这个东床快婿也就剩那个佳文小姐能调遣了,这局你押在他身上......”
“如何?”周公以饶有兴味地偏头看着小丫头。
“胜负五五分罢。毕竟顺王爷手上镇压南境瑶国的军队也不是善与的。”
周公以抬手捋顺了郅澌鬓边的一缕头发,笑而不语,扭头回去继续看月亮。“老三的母妃是淑妃,死在他五岁生辰宴上。他比我小一岁,天资聪慧胜于常人千百倍,父皇很是欢喜,许他过了生辰就跟着我一同进学堂。那时候公值还没满月,母后心急地厉害......我送了老三一盒南面贡来的核合酥,那是核桃和百合制的点心,工序繁琐,甚是清甜可口,清肺补脑也再好没有,满宫里一共不过三盒。父皇还是亲王的时候淑妃就入府了,是个通透机敏的女人,后宫的手段见得多了。我急着给老三分一口好吃的,催着他尝尝。我这个天命所归的太子爷一向被人奉若神明的,母后添油加醋了几句好像是顽笑的话,说是不吃就是忤逆我,淑妃没说什么,只问我,这好吃的能不能让她也尝尝......”
“皇后借你的手就这么除了淑妃?”郅澌望着周公以轻轻笑着的侧脸。
“淑妃去的时候,连带着肚子里六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不论是九叔还是老三,他们与我这多年的情分我心里有数,九叔手握重兵,若不是以此为筹码,七叔怎么会放纵我这个毛头小子这么多年?我欠九叔的是名,欠老三的是命,该还的,总要还。”
“你要认命?”郅澌嗤笑。
“你以为呢?如果你是我,你会认吗?”
“这不是你该认的命。”郅澌轻巧站起来道,“顺王爷担不起江山,这种危急存亡、步步惊心的时节,不是你表现淡泊名利的好品德的时候。若是你觉得亏欠三哥,”小丫头郑重而淡漠地俯视着周公以,“你可当真愿意用这么多人的前途性命交换?”
周公以笑,“我不是选择押老三,我是只能选他。输了九叔,也就只输了九叔,输了老三,我就输了我全部的兄弟。”郅澌眼睁睁看着周公以的眼泪从眼眶里滚下来,可就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他还是那么轻轻浅浅地笑着。
“当真有比性命重要出这么多的东西吗......罢了,公以哥哥,你没得选,我除了你,也没得选。不论赴汤蹈火,我只能跟着你,命里定好的。”
“乞巧节的话本,怕是听不上了怎么办?”
郅澌笑,“澌儿去月山,哥哥自个儿去听,等我回来,你说给我听。”
“好,等澌儿回来,我说给你听。”
隔日拂晓,周公以更衣过后跟何诤站在思华堂的门槛,“真静啊......天也终于大亮了。这一夜,满朝上下该是没几个睡囫囵觉的罢?”
“爷,郅澌大人......”
“老六说得对,我......终究要负了小丫头的。”周公以垂着头,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郅澌连夜快马从青山脚下出城,一路山行避开城村,途中行至安监院的一家客栈里用过饭菜歇下,暗处随行的杨喜明见没人了才出来汇报。“一直有人盯着,只是还没见他们到底是跟什么人汇报。”
“院里的人那儿露身份了吗?”一身富家公子行头的郅澌坐在房间里的圆凳上闭目养神。
“还没有,但是他们看得出大人女儿身。”
郅澌点点头,“肯定是瞒不到月山,如果想着靠浑水摸鱼就能混进去摸透山里军队的来路和布防,那不光那些叛乱的人,就连院里的人也不都成了吃白饭的?”
杨喜明支吾一阵,“大人说的是。”
郅澌看他那副为难样子,嗤笑一声,“秋白会化装成我的丫头,咱们就是个富商家里贪玩的小姐也没甚稀奇的,只不过,你得藏好了,这一路凶险,你可是我的眼睛耳朵。”
“大人放心。”
隔天郅澌在楼下用早饭的时候,大包小裹的薛秋白没好气地一屁股坐下就端起郅澌的蛋花汤喝了个底朝天,“你倒是跑得快,我置办这些花了整整一天功夫!马不停蹄追上您这悠然自在的大小姐,这会子一条命都去了大半了,您可得好好打赏我!”
郅澌翻弄着包裹里的衣裳、香粉钗环的,兴致缺缺道,“赏你个死丫头的还少?这回从家里偷跑出来,无论如何爹爹都是要罚的,那现在可得玩儿痛快了,不然你我不是亏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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