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二当家的人虽然浮嚣叛逆,但未必就一定会叛我逆我,说什么,自己都是一手扶植他起来、上来、蹿红得抖起来的人啊。
他的人只是不讨好些,手段激烈些,但他已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背叛我的。
疑人不信。
信人不疑。
自己要用他,就得信他。要他不背叛,也得重用他。想他不生二心,就得把他推心置腹。若处处防他,一旦给他发现了,不生异志才怪呢!
唐奥运原本就是那种“呵风骂雨机锋峻烈”的人。他横行无忌,恣肆无畏的慑人气势,连敌人有时都闻之胆丧。
但自己只有看着: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自己学的是一种“勇退”也就是一种“回光返照式的退步”。有时,万事不由人,不如冥思静虑,放下尘俗,只管打坐,而又自有分数。
甚至既不思善,也不思恶。
只想念。
思君如明月。
想念她。
那女子。
柴少云想到这里,长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又在他胸臆间造成剧烈的撞击。
对别人而言,那只是呼吸一口气;对他而言,每一次呼和吸,都在他生命里减少了一次,而且这每一次生命的呼吸都使他痛苦以及痛楚莫名,所以他更珍惜这每一次的呼吸。
他决定明天接受唐奥运的要求:唐老二在明儿冬至,要到这三楼来进见自己。若不给他来,他必生疑虑,只怕会马上造反。如给他来,就得要冒险。他相信在今年之内,唐奥运时机未成熟,还不敢轻举妄动。假如趁他来的时候,自己主动地伏袭狙杀他,这一点,自己却做不来。
当兄弟手下出卖和暗算他的时候,他必然反击之;但要他先行暗害和出卖自己的弟兄弟子,他做不到。
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冬日的梅花甚美。
他闻到梅香。
隐约是从“振新堂”那儿透过来的吧?
月光如梦。
梦如人生。
想到这儿,他又呛咳起来,全身也痉挛起来,眼睛也红了起来,紧紧地抓住怀里的翠玉枕头。
在他一生里,都是恶战的梦。
只有一场是旖旎而甜蜜的。
但那女子已成了仇家,日日在等待他的死讯,夜夜磨亮刀刃,要把冷冰的怀剑刺入他尚有余温的体内。
哎。谁家吹笛画楼中?
笛声悠悠传来,像是诉说一个梦。
一个遥远的梦。
梦,远了。
枕,却还在身边。
月华,照着他的无眠。
劫,却不知远近,在等待他来应验。
第二天一早,唐奥运便来了。
亚细亚大楼三楼。
他见着了柴少云。
一个病得快要死了的人。
他一看到了这个人,心中马上有两种感觉:一是紧张。
这些年来,是这个人栽培他,从当年的仰仪到后来的亲近,这人的过人之能仍给他相当震撼和神秘的感动,到现在仍未能完全改变过来。
而今天,他是来对付他的。
所以他感到紧张。
一如平常,他觉得紧张的时候,就呼吸。
深呼吸。
另一种感觉是:这不但是个病得要死的人,而且是个病得要死但却偏偏怎么病都病不死的人。
也就是说,这是个生命力极强的人。
既然这个人病不死,他只好提早结束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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