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天色尚未完全暗透,都市的霓虹却已渐次亮起。陆臣看了眼腕表,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认命般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决定亲自去接人。
车无声地滑入赵家主宅所在的静谧街区,还未驶近,远远便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孩子的尖叫嬉闹、大人的谈笑风生,热闹得与车内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
陆臣将车停在离大门稍远的树影下,并没有立刻下车。他透过车窗,看着那座灯火通明、充满生活气息的大宅院,听着里面传来的、似乎与他格格不入的热闹,眼神晦暗不明。他独自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车窗玻璃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才仿佛下定了决心,推门下车。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里面常备着一些高档烟酒、滋补品和适合孩子的精美礼物。他熟练地挑了几样提在手上,分量不轻。
走到那扇熟悉的雕花铁门前,他顿了顿,才抬手按响了门铃。
铃声刚落不久,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暖黄色的光晕和院内的笑语声瞬间涌出,站在门内的正是颜嫣。
她似乎刚从热闹中心抽身出来,脸颊还带着欢聚时特有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看到是他,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如春花般明媚鲜活。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他一只手上较重的礼品,另一只手则温暖地牵住了他微凉的手指,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他往院子里带。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会议结束啦?”她仰头看他,语气轻快,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仿佛他不是那个煞风景的加班者,而是期待已久的归人。“吃晚饭了吗?我让阿姨还给你留着汤呢,一直温在灶上。”
她的手掌温暖柔软,她的笑容毫无阴霾,瞬间驱散了他周身带来的那点冷硬和疏离感。陆臣任由她牵着,感受着从她指尖传来的温度,看着她在灯光下细腻的侧脸和关切的眼神,心中那点别扭带来的的微妙不快,似乎也被这纯粹的暖意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些许。
他喉结微动,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不少:“还没吃。”
门内温暖的灯光和欢声笑语更加清晰地涌出来。赵母正笑着和柳嫂说着话,一抬眼看到被颜嫣牵进来的陆臣,脸上立刻堆起热情却不失分寸的笑容:“哎呀,陆臣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外面有风,别站着。”
赵父也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身,他气质儒雅,对着陆臣点了点头,语气温和:“来了就好,还没吃饭吧?厨房给你留了饭,吃完和我下盘棋。”
这时,赵母轻轻推了推身边正仰头好奇张望的谨文,又对旁边稍大昀儿霁儿使了个眼色,柔声引导道:“谨文,快,叫陆伯伯。还有你们两个,都叫人呀。”
谨文似乎有点害羞,把小脸往赵母腿后藏了藏,才奶声奶气、小小声地喊了一句:“陆伯伯……”三人参差不齐地喊了起来:“陆伯伯好!”
早已候在一旁的管家立刻上前,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动作利落地从陆臣和颜嫣手中接过了那些精美的礼品:“陆先生,您太客气了。快请进,餐厅都准备好了,您赶紧先去用点饭吧,汤一直给您温着呢。”管家语气殷切,带着一种不容推拒的周到。
颜嫣也轻轻晃了晃还牵着陆臣的手,仰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和催促:“走吧,先去吃饭。阿姨炖的汤可香了。”
这一连串热情而不失礼数的招呼,孩子们稚嫩的问候,管家恰到好处的催促,以及身边颜嫣温柔的牵引,形成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洪流,瞬间将陆臣包裹其中,将他从门外那个冷硬的、独自踌躇的世界,拉进了这片灯火可亲、烟火气十足的热闹里。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众人的招呼,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却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下来。他任由颜嫣牵着自己,跟着管家的指引,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餐厅柔和的灯光下,陆臣坐在餐桌旁,看着颜嫣为他忙碌。她轻巧地拿来碗筷,仔细地烫过,又根据他口味偏好的记忆,往小碟子里倒入香醋,滴上几滴香油,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过无数次。
陆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着她微微低头时颈项柔和的线条,看着她专注摆弄调料时轻抿的嘴唇,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暖意悄然漫上心头,让他冷硬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在她又一次转身想去拿香菜时,陆臣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触及她温热的皮肤,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将她轻轻按在自己旁边的座椅上。
“别忙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些,“简单吃点就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疼惜。
颜嫣却就着他的手顺势坐下,脸上还是盈盈的笑意,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不麻烦的,很快就好,我记得你爱吃香菜的。”说着又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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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臣手上稍稍用力,没让她起来,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似乎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赵明远他两个不在家?”他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餐厅。
颜嫣果然被带偏了思路,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嗯?没看见啊,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也没听妈说他们今晚要加班啊。”她语气自然,对赵明远的去向似乎毫不在意。
陆臣听着她这全然不上心的回答,看着她清澈眼眸里只有自己的倒影,心里那点因身处赵家而残留的、微妙的芥蒂,瞬间被熨平了大半,甚至泛起一丝隐秘的舒畅。他“嗯”了一声,没再追问,拿起筷子:“吃饭吧。”
陆臣就着几样清淡小菜和温热的汤,边吃边低声聊着些闲话。颜嫣时不时给他夹一筷子她觉得好吃的菜,陆臣也都默不作声地吃了。
而在客厅里,赵父赵母看似在逗弄孩子、看着电视,眼神却时不时地往餐厅方向飘去。
尤其是赵父,看着颜嫣在陆臣身边那自然流露的、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关切,看着陆臣那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柔和下来的侧脸,再回想颜嫣和自家儿子的相处,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着老伴感慨地叹了口气:
“哎……你看看颜嫣那孩子,可从来没这么关心过明远。你看把她给忙的,恨不得亲手喂到嘴里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唏嘘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差感。
赵母闻言,轻轻拍了他一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小声点,别让那边听见,眼神里却也流露出同样的感慨。
餐厅与客厅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一边是自成一体、流淌着微妙亲昵的小世界,另一边则是带着旁观者清却难免失落的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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