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谢明远刚离开不久,院门就被轻轻叩响。林晚棠开门一看,竟是朱美娟。
她连忙将人迎进来,心头微暖。在这风波未平的时刻,能有人上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美娟姐,快进来坐。”林晚棠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小罐方糖,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小勺,泡了杯糖水递过去。
在这个物资紧缺的年月,这点甜味已是难得的款待。
朱美娟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甜意丝丝缕缕化开在舌尖,脸上也露出舒心的笑容:“哎哟,真甜!还是小晚你这儿有稀罕东西。”
她放下杯子,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关切的探究:“昨晚回去……谢旅长没说你什么吧?”那双眼睛里是真切的担忧。
林晚棠脸颊微热,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没有,他……一向脾气很好的。”想起昨晚他坚定的维护和那盆温热的洗脚水,心底的暖流又悄悄涌起。
朱美娟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别家的情形,她意味深长地叹道:“看得出来。谢旅长是真疼人。小晚,你是个有福气的,嫁对人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不像有些人……李丽芬昨晚可惨了,被张师长好一顿训斥,听说张师长当场就卷了铺盖搬到办公区去住了!还有你家隔壁那位……”
她朝李玉玲家的方向努了努嘴,“昨儿晚上那动静,吵得半个大院都听见了吧?乒乒乓乓的,哭嚎得跟什么似的。”
林晚棠心下了然,面上却只作随意,顺着话头问道:“嗯,听到了。今早我还看见李嫂子匆匆忙忙出门了。”
她状似无意地抛出疑问,“咱们出大院,不是有时间限制的吗?每天只能出去一次,不能超过俩小时?我看李嫂子好像……出去的挺勤快?”
朱美娟立刻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眉头微蹙:“是有这规定。怎么?她经常出去?”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和好奇。
林晚棠点点头,表情显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羡慕:“嗯,最近是挺频繁的。而且美娟姐,你没发现吗?李嫂子最近用的好些东西,瞧着可体面了,像那雪花膏的瓶子,还有她家窗台上那盆塑料花,颜色鲜亮得很,咱们大院商店里根本见不着!她到底是老家属了,门路就是广……”她叹了口气,语气低落下来,带着点委屈和自责,“我前些天馋豌豆黄,跑了几趟都买不着,本来还想厚着脸皮求李嫂子帮我带些呢。唉,现在闹成这样……都怪我不好,惹得李嫂子生气……”
“哎!这怎么能怪你!”朱美娟立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维护的意味,“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她们几个无理取闹!我们喜欢你还来不及呢!你有文化,手又巧,时不时弄点新鲜吃食让我们开开眼,还惦记着我家小宝的学习,那错题集整理得多好!帮了大忙了!你是不知道,那小子最近做题都顺溜多了!”
林晚棠反手握住朱美娟那双因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感激:“谢谢美娟姐,真的。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绝不藏着掖着。这大院里,幸好还有你和孙嫂子这样明事理、心肠好的姐姐在,不然我……”
朱美娟被她这真挚的眼神和话语说得心里舒坦,愈发觉得林晚棠人美心善还老实本分,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傻丫头,大多数人都是好的,个别几个歪瓜裂枣搅风搅雨,正常!别往心里去。”
她话锋一转,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而神秘,凑得更近,几乎耳语道:“对了小晚,姐给你透个风,最近……可能要出点‘大事’,到时候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听见没?该干嘛干嘛,千万别掺和。”
林晚棠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乖巧,用力点头:“嗯,美娟姐放心,我知道的。我就想踏踏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旁的事,一点心思都没有。”
她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而带着公事公办意味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低语和温馨。
“家里有人吗?我们是调查小组的!”一个略显生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晚棠和朱美娟对视一眼,齐齐站了起来。朱美娟反应更快,对林晚棠使了个“别动”的眼色,自己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三个穿着干部装、表情严肃的男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岁上下、面色沉肃的瘦高个。
朱美娟一见来人,脸上立刻堆起熟络的笑容:“哟,是于组长啊?什么风把您亲自吹来了?”
于红军——调查小组的组长——见到朱美娟,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客气的笑容:“原来是郭嫂子。”他的目光越过朱美娟,看向屋内的林晚棠,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腔调,“我们是奉命前来调查取证。有人举报谢旅长家属林晚棠同志,私下购买紧俏商品,并私藏带有资产阶级色彩的物品。请林晚棠同志配合。”
朱美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挡在门口,语气带着点长辈的嗔怪和打圆场:“于组长,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可能呢!谢旅长家属是正经通过政审才嫁进咱们大院的,根正苗红!再说了,谁家姑娘出嫁没几件压箱底的体面东西?一块好料子也算资产阶级了?老于,看在我们家老郭的面子上,这事儿能不能……”她试图用郭旅长的身份压一压。
于红军却不为所动,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嫂子,这不合规矩。这是上级的命令,也是经过会议集体讨论决定的。郭旅长……当时也是点了头的。请您理解,我们也是执行公务。”
这时,林晚棠已经走到了门口,她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坦然的镇定。
她轻轻拉开挡在身前的朱美娟,直视着于红军:“于组长,请进吧。我会全力配合调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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