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
凌凤池在婚院东厢书房,开窗便可以看到主屋动静,人站在窗前,远远地注目。
珺娘咬着唇正要下台阶,云娘抬手扯了下阿姐的衣袖,小声说:”阿姐,就不能等等长嫂写给我吗。”
她还惦记着宫里五色果子浆的浇头如何做,不舍得就这么走了……
章晗玉当即取来了纸张,铺去书案上,道:“稍候,我写给云娘。”
珺娘迟疑片刻,和云娘又走回屋里。”打扰长嫂。”
东厢书房窗边的修长身影停留片刻,见姑嫂三人重新落座,在书案上写写画画,注视的目光挪开,人离开窗前。
*
章晗玉把五色果子浆浇头的做法方子在纸上写下,交给云娘。
云娘欢欢喜喜地收入袖中,连声道谢。
从头到尾,并未刻意和珺娘搭话。珺娘踌躇片刻,却主动开口问询。
“长嫂有几篇名赋广为流传,我曾有幸拜读过《旧京赋》,《长思赋》。不知长嫂对如今的时文,有何见解?”
章晗玉唇角扬起愉悦的弧度……鱼儿又上钩了。
珺娘这样的小女郎,一看便是防备心重的。越追问,越退缩。
她不主动,对方反倒会被鱼饵吸引着,自己探出脑袋……
珺娘虽然主动开了口,但满眼警惕,一副不对劲便走的模样,章晗玉随她去。
对话三四句,便摸清了珺娘的喜好。
珺娘雅好诗赋,不喜时文而崇古文。
她和这位警惕可爱的小姑闲议起古乐府词的古朴天成。
今文多重辞藻,通篇华丽对句,乍看仿佛珠玉满怀、熠熠闪光,再细看一遍呢……
“全是死鱼眼珠子。”章晗玉略促狭地评价一句。
云娘噗嗤乐了。
珺娘抿了下嘴,把笑意忍回去。
“长嫂觉得,为何今文风气如此,竞逐奢丽,不复古风?”
章晗玉嘴角噙着笑,提笔蘸墨,落纸写“上、下“两个字。
“古乐府词之所以古朴天成,在于情真。哀民生之多艰,喜良人之归家。怨征战,伤离别。喜怒哀乐,跃然纸上。古乐府词,写的是红尘之下的衮衮众生。”
她提笔在“下”字画了个圈。
“如今的诗赋呢。”她圈出个“上”字。
“京兆大族子弟,鲜衣怒马,饱食终日,冬日无饥寒,出行有豪奴。站在云端之上,分得清米粟么?看得见民生么?咏出来的,当然只能是一堆又一堆的死鱼眼珠了。”
珺娘细细思索时,章晗玉装作不经意的,又悠悠地道了句:
“因为这‘上、下’之别,上不能体察下情,写出一堆堆的死鱼眼珠子而不知,还自以为珠玉。我服侍御前几年,有意让小天子多多体察下情,结果……哎,你家长兄……”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两位凌家小姑果然目不转睛。
她叹息一声,“凌相极不赞同,斥我带坏了小天子,为此弹劾我两次。官降一级,罚俸半年。罚俸还是轻罪了。”
珺娘吃惊地脱口而出,“怎会如此!长嫂如何引导小天子体察下情的?可是做法不妥当,这才惹得长兄发怒?”
章晗玉幽幽地道:“我为小天子度身定制、用来体察民间下情之物,并不贵重,但很花了些功夫。从前小天子喜爱的很,每日都要拿在手里翻看一二。哎,只可惜,被凌相收走不少,怕都付之一炬了。”
说到这里,她起身去床边,从床板下翻出一本小小的画册,递给珺娘和云娘。
两位凌家小娘子拿在手里,小而厚的一大本,果然像被人时常翻看,边角都卷起了毛边。
云娘小声念书名:“第五回:豪杰群英会天池,不斩贼首誓不还。”
翻了翻,喜道:“画册?”
章晗玉矜持地点头。
说起来,她从宫中被领入凌家,随身私物只有小小一个包袱。
里头最看重的,就是偷塞给小天子,被小天子换下的几本旧画册了。
物件不贵重,胜在制作精心。
糊弄两位未出阁的凌家小姑绰绰有余。
果然,被她拐弯抹角地一通说辞,把连环画本子和体验下情民生搭上关系之后,珺娘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
珺娘开始问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的经历。
章晗玉挑挑拣拣地回她。
珺娘眼里的警惕渐去,浮现起她熟悉的惊叹夹杂敬佩的憧憬光泽。
该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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