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子身着紫袍官服,从身后看,肤若凝雪,发如鸦羽。
宋觅看不见她的脸,只见自己画到最后,在她的左耳后连接脖颈处,点上了一粒很淡很小的朱砂痣。
这一场梦境十分简单,宋觅却受它所困,每回在梦境中,他一落笔,心口便开始犯疼,几乎是一种酸胀的,钻心的疼。
他好像在想她,是他二十余年不曾有过的,一种甚是浓郁的思念。可这样卑微的情绪,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看病吃药均不顶用,宋觅无法,只能逐渐接受他的存在,同他和平共处。
一连重复梦了数月,宋觅几乎快要以为这场梦十年如一日,就在旭阳大婚前夜,梦境突然开始出现变化。
他仿佛是看了无数次那道背影,才会连她耳后有颗极淡的红痣这样小的细节,印象深刻。
这回,他落下笔,梦境并未就此结束,窗外月色昏沉,元箬蓦然出现在他旁边,看似已经恭敬站在那儿,看他画了许久,哑声道:“主子既然放不下李大人,为何不愿回京呢?明明只要您想,这世上没有您得不到的东西。”
话音甫落,画板前的人就笑了。
宋觅双眸微睁,听见他回荡在梦境中的心声——回京,然后呢?
她的眼里只有袁峥,为了他决定终身不嫁,早已容不下任何人。
他就算回去,有什么用?
即便得了人,也得不到她的心,既得不到全部,他便也不去强求,更不需要她的将就。
可纵使他再通透,骤然听闻那人锒铛入狱的消息,他还是没能控制住如焚的心绪,翻身上马,疾行在回京的夜雨中……
视线在遮天蔽日的雨幕中渐渐模糊。
翌日,宋觅从梦中惊醒,猛地从榻上坐了起来,心绪絮乱,久久不能平复,几乎一整个上午,坐立难安。
他被梦中那股心急如焚的情绪所侵蚀。
而当你想见一个人,想迫切知晓她是否安好的时候,忍,是根本忍不住的。
宋觅捂着心口,在书房独坐良久,终是起身,厚着脸皮去参加了彼时那场早已被他婉拒的婚宴。
那人既是喜欢袁峥,一定会出现在他的婚礼上吧。
宋觅果然没有猜错,几盏酒水寒暄下腹,他穿梭在筵席内,于一处转角,发现那道熟悉的背影。
她垂着首,梳着少女髻,露出的脖颈细长美好,左耳后,肌肤雪白,一枚极淡的朱砂痣,静静横陈其中,随着他一步步靠近,与他梦境中的记忆,趋渐吻合。
宋觅脑海中轰隆一声,一时间头晕目眩,呼吸困难,意识也好像随着席上摇曳的灯火飘忽晃荡。
席上明灯高悬,他站在光线晦暗的帷幕外,缓缓从她的身后,走到前边,看清了她的脸。
甚是动人的一张芙蓉面,琼鼻蛾眉,美眸澄澈,他对这副姿色有点印象,郡主娘娘家的养女,李居尘。
李大人?
这个称呼一浮现,宋觅的心猝然狂跳起来。
光影流转间,他伫立无声,只见她浑然不觉他的存在,坐在席上,自斟自酌,哭得梨花带雨,好是伤心。
他止步在角落看了良久,给她送了一张锦帕,转身离去。
刚出院门口,广袖却蓦然被人从身后拽住。
“你的背影,同我喜欢的人很像。”
莫名熟悉的清越嗓音。
令他倏尔忆起年少时,头一回在郡主家的长廊遇见她,她满头大汗跑来,从身后蓦然拉住他的衣袖,喘气中透着喜悦的气息,唇角的笑容,却在看清他的面容后逐渐褪色。
这一回,他仍然转过了头,让她看清他的面容。
“现在还像吗?”
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后退两步,局促同他说,她认错人了。
她踮起脚,亲了他。
唇角充斥着酒气,混合淡淡的女儿香,似白兰花的味道。
伴随她身姿贴近的,还有一段他为她赴死的记忆,在那个昏暗的地牢里,如一道白光,陡然从他脑海中劈闪而过。
宋觅双眸睁大,一面觉得荒唐,一面背脊不可抑制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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