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其实汉王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需要一个人大声地告诉他。
“两刻之内,父王您将从司天台迎下龙棺,送出正阳门。明天六月三日正逢天德值日,诸事皆宜,正合登基践祚。
像是给朱瞻域的话做一个注脚,司天台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吼。这吼声凶悍无伦,可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应该是困兽犹斗的最后爆发了。两个浑身是血的土兵歪歪地撤下来,另外两个生力军迅速补上。他们矫健地跃上台阶,用长矛远远地去刺梁兴甫。两根矛尖同时刺穿他的小腹与侧腰,把他牢牢钉在高台边缘。可梁兴甫疯狂地挣扎着,硬是把长矛刺出的伤口扯大、扯松,然后整个人顶着矛杆往前挪走。
在两个士兵意识到该后撤的前一瞬,梁兴甫双臂一环,已把他们狠狠勒住。这已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纯粹是以最原始的血肉相搏。随着周身骨骼发出咯咯的响动,两个人脸色迅速转青。其他同袍冲上来,疯了似的刀砍斧刺,砍掉了耳朵,刺掉了手指,削去了脖颈后的筋肉……可梁兴甫却如钢浇铁铸一般,一直保持着环抱的姿势。
一直到朱瞻域觉出不对劲,让他们住手时,士兵们才发现,这尊凶神已经死去多时了。他的身躯被长矛钉在石阶上,肌肤宛如被肢解凌迟一般,化为一团随意堆放的黑红烂肉。血管、脏器、骨头,东一块、西一条地裸露着。至于那两个倒霉士兵,早被勒断了脊椎骨,气绝身亡,失禁的屎尿顺着台阶流淌下来。
一阵悠长的诵经声从台顶传下来,笼罩在这一个壮绝惊骇的场景之上,每一个字都飘落在那堆烂肉的空隙里。吴定缘从来没如此虔诚地诵过咒文,他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佛母的那句话:“他们活得太痛苦,总得给自己留个念想,哪怕是假的也好。”
梁兴甫的面孔已是稀烂一片,无从得知他在最后一刻是解脱还是醒悟。
“接下来,该我了吧。”
吴定缘背靠棺材,双手抱臂望向天空。璀璨的星辰正一点一点地在夜幕上浮现,仿佛有一股宏大的力量涌动其间,诉说着某种玄妙。他不懂什么星象,只觉得这么凝神观望,心情格外平静。
“梁兴甫去了他想象中的地方,我死后又会去哪里呢?群星之间吗?”吴定缘忽然觉得有点遗憾,如果是苏荆溪在场的话,一定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她什么都知道。
他听见盔甲铿锵,脚步杂乱,可懒得回头去看。几根火把高高举起,先是满脸警惕的几个士兵踏上台顶,然后是汉王与朱瞻域、朱瞻坦。
朱瞻域一眼便看到朱元璋的牌位搁在棺材上,朱棣的牌位不在,可也没绑在对方身上。他手疾眼快,过去先把牌位收走,士兵们扑上去,一把将吴定缘按倒在石板上。朱瞻坦在台上来回转悠,脸上的兴奋遮掩不住。
汉王没去理会这些,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龙棺之上。
它安静地搁在司天台正中,因为水渍的关系,上下颜色略显不同。汉王伸出手去,抚着微微翘起的棺边转了一圈,想要推开棺盖看看,可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眼见无限接近成功,他却突然涌上一阵意味不明的惆怅,一字一字吟道:“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这是当年兄长你教我读的,说是形容兄弟齐心。《诗经》太难念了,我只能背下来这四句,可又有什么用呢?你要怪,就怪我们的父亲吧。”
说完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点忧郁吹散,双眼重新放出光芒。汉王绕到了棺材后头,那根哀绳仍在。他弯腰拿起绳头,踌躇满志地朝台下看去。吕震已经赶到了,他是行在礼部尚书,只要有他见证汉王牵起哀绳,引导出殡,整套流程就有了合法性。
只是不知为什么,吕震却一直没登台,似乎在等什么。大概他觉得一个人有点虚,要再凑几个重臣吧?汉王心想,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些个勋贵与大学士,除了吕震之外,一个倒向自己的都没有,现在天地更易,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审时度势。
又过了一小会儿,台下又跑来一人。这人刚一站定,便抬头喊道:“汉王请速速下台,勿要僭越自误!”
杨士奇?汉王眉头一挑。之前这家伙跟张皇后一唱一和,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怎么到现在还如此嘴硬?真想去做方孝孺不成?但奇怪的是,吕震也不赶紧反驳他,反而一声不吭。
杨士奇之后,其他重臣也陆陆续续赶到现场。在紫微殿外,还聚了很多盔明甲亮的军汉。汉王勉强辨认出有禁军诸亲卫与三大营的服色——这是知道新皇即将诞生,都巴巴地紧赶来效忠吗?汉王和朱瞻域对视了一眼,都觉出一丝古怪。
这时一个如雷般的洪亮嗓音,像烟火一样抛在夜空,骤然炸裂:“乱臣贼子!还不下台自缚,更待何时!”
这声音中气十足,如洪钟大吕,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耳朵一阵嗡嗡。汉王不记得听过这个声音,朱瞻域也一样。父子俩同时朝台下看去,却见一个鼻梁硬直、眉角飞扬的年轻人正挺起胸膛,仰望大叫。
“你是何人,竟然在这里喧哗!”朱瞻域忍不住叱责了一句。
“詹事府右春坊右司直郎于谦!”
这个名字并未带来多大触动,但“詹事府”这三个字却在汉王父子心中激起了轩然大波。东宫的幕僚们,不是都在金陵被炸成齑粉了吗?从哪里又冒出一个右司直郎?
汉王猛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瞳孔陡缩。朱瞻域的身体也为之一偃,差点跌下台去:“不可能,不可能啊……”
没让他们等候太久,很快有三个人从肃心道里走了出来。最先出来的是一位白衣秀士,高冠长髯,眉眼与张皇后有几分相似;然后一名民装女子搀扶着一个年轻人缓步走出。
那年轻人方脸宽额,脸膛黝黑,与陈列在太庙的永乐皇帝御影极为相似。只是他此时脚步虚浮,面色极差,右肩似乎还有包扎,唯有那一双眸子透射出凛凛锐光,如倚天巨阙,直直刺向司天台。
这一对叔侄四目正对,相顾无言,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寂静之中,似有千言万语在激烈碰撞,又似乎什么都不必再说。一时间,就连司天台附近的夜风都为之凝滞。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朱瞻域。他失态地抓住台边,冲下面大喊:“不可能的!我明明在通惠河上设了拦截的,明明在几个城门都安插了人手的,你怎么能进来?!”
张泉抬起头来,朗声笑道:“狻猊公子你不熟北直隶水文,不知漕河到了武清地界,有一条无定水。此水常年淤塞,不堪作漕路之用,但在五月暴雨之季,跑跑轻船是没问题的。沿此河向西,可直溯茨尾河而到良乡。”
“良乡?”
良乡位于京城西南方向的房山,朱瞻域迅速在脑海中勾画出一幅舆图。很显然,这是一招极其绝妙的声东击西之计。太子逃离南京之后,走的一直都是漕路,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他一定会沿卫漕、白漕、通惠河一线,从东南方向入京。谁想到张泉竟虚晃一枪,绕到西南方向的良乡进京,彻底跳出了他布置的层层包围,怪不得青州旗军在运河边上走了几趟都找不到人。
“我的人一直跟着海落船!它可没变过航线!”
“船不变,不代表人不变,没听过祖茂换盔救孙坚的故事吗?”张泉面色轻松,戏谑了一句。
杨士奇看了一眼吕震,也站出来道:“幸亏张侯神机妙算。尔等追去东边的时候,我已接到报信,从西便门离开,去良乡接太子驾了。”
朱瞻域胸口一阵发闷,本以为占得先机,没想到却被张泉算得死死的。亏他还觉得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便陷入误导。尤其是吴定缘抢棺拼死朝东便门跑,更强化了这个误导,让他压根没想过去堵京城西边的城门。
他恨恨看向被压倒在地的吴定缘,突然发觉,这家伙也是一脸惊讶,难道他们事先根本没商量过?难道吴定缘也一直以为太子会从东南边进城?原来你也不过是枚可悲的弃子!朱瞻域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再望向台下,却看到太子的神情颇为古怪。刚才朱瞻基还满怀仇恨地与父王瞪视,张泉说完那番话之后,他却把眼神挪开了,显得十分心虚。有古怪……朱瞻域心想。
这时站在一干重臣前面的于谦,又开始大喊起来:“汉王你不快束手就擒,难道还有胆气对抗皇威天军吗?难道还打算负隅顽抗吗?背负父命、戕杀兄侄、威逼寡嫂、谋夺家产,就算是寻常人家的逆子,犯了这几条也足以杀头了,何况你还是个亲王!窥视神器,罪不容赦,有悖人伦,恶不见宽!先皇天性仁慈,没有加以深责,没想到你怙恶不悛!天地君亲师,你对得起哪一个字?”
他的嗓门优势与才学,在这一刻发挥得酣畅淋漓。义正词严,滔滔不绝,如无数柄长枪大戈,朝着司天台上席卷而去。在于谦的斥责声中,禁军诸卫和京营的军队都纷纷集结过来,把高台团团围住。
他们先前与汉王取得的默契,是不参与宫中的争斗,毕竟汉王与两位藩王争夺皇位,胜负皆未可知。但当太子出现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朱瞻基的继承人身份无可争议,无论出于公义还是私心,这些人都必须毫不犹豫地站在这一边。
太子一现身,无论是武力还是法统,汉王都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吕震早早退到了人群后面,汉王如今手里唯一的力量,就只剩下几十个守在台阶上的青州旗军。汉王输了,他亲手编织出了无比宏大的两京之谋,一度无限接近龙椅,但终究还是输了,输得极为彻底。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藩王一定会发疯时,汉王却抬起手,像玩闹似的丢下一块石头来,于谦连忙朝旁边躲闪,不得不中断了讨伐檄文的喷发。
“瞻基吾侄啊,今天是几日?”汉王居高临下问道,语气异乎寻常地平静。
“六月初二。”朱瞻基回答,这段时间他对日历更替极为敏感,记得格外清楚。
“六月初二啊……还真是巧。”汉王居然笑了,“整整二十三年前,也就是洪武三十五年的六月初二,你可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吗?”
洪武三十五年其实是建文四年,只不过永乐皇帝登基之后,抹去了这段尴尬的时间,把洪武年号延长了四年。这段典故在场君臣人人皆知,只是不知汉王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来,难道是气疯了?
朱瞻基目不转晴地盯着他,向于谦做了个不要插嘴的手势。
“在那一年的六月初一,先皇率军进至浦子口。当时我军形势一片大好,只要渡过江去,金陵便可收入囊中。可盛庸与徐辉祖还在顽抗,他们在浦子口设下伏击,竟困住了先皇的中军。那一场仗打了足足一天一夜,先皇始终不能脱困,几乎要答应议和北归。若真如此,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到了六月初二,本王和靳荣带着一千番骑赶到,死死顶住了南军的攻势。”
汉王讲起这些事来,变得神采奕奕。
“先皇得知我赶到之后,大为喜悦。他说我已经精疲力尽了,但我儿子还可以继续打下去。我正要率众厮杀,先皇拿起节钺,敲了敲我的背,又说了一句话:勉之,世子多疾!”讲到这里,汉王的调门突然升高,像是发泄似的,声嘶力竭地大喊:“勉之,世子多疾!勉之,世子多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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