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其乐融融之景下,这声冷笑格外地突兀。
蒋祭酒年岁也已大了,在国子监教书,手下门生无数,就如游寻帆,当初也在国子监听过他的课业。
他忽地冷笑,而后一双锐眼刺向了钱不为,他阴阳怪气道:“钱尚书好热闹,那孙平才死,你这便锣鼓喧天,今日蒋某在这听的,只觉胆寒,如坐针毡。”
钱不为正笑着同人寒暄,听到蒋祭酒的说话声,扭头看向了他。
他生得实在算不得良善,同钱高誉一样,生了一双刻薄的吊三角眼,微微眯起时候,尽是戾气。
他笑问:“今日是我钱家喜宴,大人说这些晦气事做什么呢?”
周遭一瞬之间便安静了下来,蒋祭酒冷冷看他:“晦气?你手上死个无辜之人,竟还说晦气。你逼孙平屈打成招时怎就不嫌自己毒辣?孙平罪不至死,他没死在诏狱,却死在了刑部,你说,他到底是死于何?”
这钱不为无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景宁帝出口恶气,杀鸡儆猴,杀一个孙平,来叫朝中其他的人闭嘴。
他是在景宁帝面前得脸了,可其他的官员岂能看他顺眼?
都是当官的,钱不为为了博取圣心,剑走偏锋,而残杀迫害其他那些高风亮节的同僚,叫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孙平的死是堵住了一些人阻止景宁帝的嘴,可也确实激起了另外一些人怨愤。
钱不为也冷哼一声,他反问道:“孙平死在了刑部自是因为不敬陛下!还能为何?若人人借着直言的幌子去编排陛下的是非,天下岂不是就是乱了套了?孙平死了,大人瞧着甚是心疼,莫非,你也是他的同党不成?!”
一旁一直不曾开口的大理寺卿开了口,他道:“陛下到孙平死也没给他定罪,定下的也只是他言辞激烈,不敬帝王之罪,至于堂官所说的勾结二字,从始至终也没人提起,如今你说蒋祭酒是同党?难不成也是想给人安个不明不白的罪,给人抓去牢里头?”
说到这里,大理寺卿横眉冷竖,狠狠撩袍,带起一阵劲风,他哼哧一声道:“怎么着,大衍朝从来都是三司会审,我还没见过那刑部一人当了道的!”
钱不为也算看出那两人是来寻不痛快的了。
他说呢,也没给他们两人发请帖,自己倒是勤快上赶着来,他们来了他也不好不叫他们进,放他们进来又是给自己砸场子。
既是来闹事,他也不客气:“是三司会审不错,我刑部自做不了你们大理寺的主,可孙平死了,陛下什么也没说什么话。陛下没说的话,你们如今来质问我,岂不是也在同陛下作对!我刑部尚书又连处置个犯人的权利也没有吗!若是来喝我二儿子喜酒的,我钱家一百个欢迎,可若是来寻衅滋事的,恕我钱某不奉陪。”
说罢,他就让人请了这两人出门。
大理寺卿道:“还不稀罕待了!”
说罢,便和蒋祭酒双双离去。
出了这么一桩事,宴席的气氛多少也变得尴尬了几分,一直到那两人离开许久,气氛也仍旧僵持着。
钱不为也不是个脸皮薄的,若他脸皮薄,也做不出那样的事,他理好了心情之后,便又重新扬起了个笑,道:“一桩小事罢了,也无需介怀,该吃吃该喝喝,大家继续。”
有人迎合着他干笑了两声,气氛眼看着就要恢复融洽。
可偏在这时,谢临序却又忽地开了口。
他看向了钱不为,突然问道:“大人究竟是为什么想着孙平有同党?”
总该事出有因,也不会凭空而起,他究竟有什么缘由逼迫孙平认下那样的罪,又是为了抓谁下水?
是他的意思又还是景宁帝的意思?
钱不为刚送走那两尊大佛,不想这会谢临序又跳出来,好不容易活络了一点起来的气氛又凝滞了下去。
钱不为的脸色终是对着谢临序沉了下去,他阴冷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世子爷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是在疑心什么,直说便是。”
果然,他今日来就是和那两人一样,只是为了叫他不痛快。
既他说要直说,谢临序必不遮掩,他放下了手上的茶盏,擦碰着桌子发出一声脆响。
游寻帆从这声中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私下扯了扯谢临序的衣袖,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去将这事闹得这番难看。
可谢临序却不理会他,任他扯着自己,嘴角也只是勾起一抹冷笑:“既大人说要直说,那我便不藏着,你说孙平有同党,他的同党又会是谁?你想逼着他认这罪,是单单为了给他寻不痛快又还是真的有证据?堂官可否将心中猜疑说给大家听听。”
游寻帆连连叹气,说不动他,见人都往这处看来,瞥开了脑袋去装死。
就猜到他今日不会这番安生,能来钱家,不是来给他们家脸的,合着是来打他们的脸。
他所问那话,也正是众人心中所想之事。
都知钱家非是太子党,而太子前几月又上书制止修道观被景宁帝训斥,大家也都看得出来,钱不为这回明显是想将孙平的错推到太子身上。
这事若涉及到了皇储之争,那就绝对非是死了个钦天监监正那么简单。
大家便是心中有所猜疑,决计也只敢在心中猜,谢临序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这件事抬到了明面上,岂非一下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
钱不为也倒吸一口凉气,这谢临序疯了不是?仗着自己是皇帝甥儿,敢在台面上牵扯出这些事来。
他马上道:“世子爷莫要血口喷人!我能有何猜疑”
不待钱不为说完,谢临序打断他:“疑罪从无,既连猜疑都没有,为何置人于死地?”
钱不为道:“他犯错了,他冒天下之大不讳编排皇上是非,岂不该死!”
谢临序道:“他没死在诏狱,竟死在刑部,是陛下要他死吗?”
两人一来一回,牵扯甚多,没人敢再插嘴,只都听得心惊胆战,额间生汗。
这天底下,有两个字是不能提的,那就是皇上。
吵架也好,争论也好,牵出了皇帝,那事情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了。
钱不为竟真就叫谢临序逼得节节败退。
他非是怕他,实在是他这打法,忒不要命了些,谁能招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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