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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放在桌子正中的是一个大青瓷盘。盘中放着两只碳烤羊腿，互相交叠，表皮油亮，浮起一层暗橘色的苏皮，还撒着星星点点的孜然，香气四溢。羊腿底下的盘子隐约可以见到莲花纹饰。

我盯着这瓷盘看了半天，开口道：&ldo;这个，应该是元代的青花双鱼莲花纹瓷盘吧？&rdo;

药老爷子眉头一挑：&ldo;你可看仔细了。&rdo;

&ldo;我看仔细了，确实是元青花。烤羊乃糙原风物，必是有元一代；羊腿皮色烤成暗橘，暗示的是胎体足部呈出火石红的特点，此系元瓷特色。两个条件交叠，自然明白。&rdo;

这时我看到药不然在药老爷子身后摆了摆手，灵机一动，随即又说：&ldo;可惜，这个不是真的，是高仿品。&rdo;

&ldo;何以见得？&rdo;

&ldo;若是真品，底部胎足处的火石红该在胎、釉分界处分布，晶莹闪亮，渗入胎中。而这个盘子，明显是后人在盘底抹的铁粉上烧制而成，颜色虚浮。&rdo;

&ldo;这就是你说的理由？&rdo;

&ldo;还有个理由。&rdo;我严肃地说，&ldo;这元青花双鱼莲花纹瓷盘的真品，是在湖南博物馆藏着，一级文物，我以前去长沙见过。&rdo;

药老爷子哈哈大笑，冲我做了一个手势：&ldo;好小子，唬不住你，坐吧坐吧。&rdo;药不然冲我挤了挤眼睛，两个人心照不宣。我对瓷器其实所知不多，真让我去鉴识，只怕十不中一。但药不然既然给了我提示，我便可以对着正确答案，拿理论往上套，自然没什么破绽。

我作弊成功，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刚要落座，忽然沈云琛一声脆喝：&ldo;慢着。&rdo;我一下子又欠起屁股：&ldo;您……有什么吩咐？&rdo;沈云琛瞪了一眼药老爷子：&ldo;刚才是他们玄字门自作主张，我们青字门却还没出题目呢。&rdo;

我想起药不然的话，这青字门主业是木器，心想反正都赶到一起来了，索性横下一条心，一咬牙：&ldo;您说！&rdo;

沈云琛道：&ldo;药家既然不为难你，我也不欺负晚辈。你来看看，你屁股底下那张椅子，是真是假。&rdo;

我这才注意到，这把木椅的造型与寻常不同。酸枝红木的质地，手摸起来包浆溜光儿滑腻，椅裙前有十二枚吊珠，椅背三朵花雕祥云拱着一面石板。夏天人坐上去，后背紧贴石靠，异常清凉。

但我也就知道这些。瓷器我还能忽悠点，木器我可真是一点不通。

要说这鉴古研究学会，排场还真是不小。一顿普通私宴，用的是王府的院，吃饭盛的是元青花的盘子‐‐虽然是仿制品‐‐坐的还是酸枝木的石靠椅。真是太奢侈了。

我一边装模作样地摸着椅背争取时间，一边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办。判断真假容易，就算我不懂，也有五成的概率猜中，就怕那沈云琛老奶奶问我为什么，总不能说是瞎蒙的吧……

鉴古这行当，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技巧。有时候在古董常识上瞧不出什么端倪，就靠逻辑推理。逻辑上如果说不通，那这玩意儿多半是假的。方震说玩古董的与搞刑侦差不多，是有道理的。

我不懂木器，眼下就只能靠观察和逻辑判断，看能不能从椅子上找出不符合常理的矛盾之处了。

我扫了一圈又一圈，迟迟不说话。沈云琛道：&ldo;小许，你若是答不出来，直说就是，不必在奶奶面前穷装。&rdo;她说完以后，得意地瞟了一眼刘局。刘局不动声色，拿筷子从羊腿上撕下一丝肉来，就着白酒吃了下去。

刘一鸣继续闭目养神，似乎这些事情跟他没关系。药不然趁这个机会，在药老爷子耳边叽叽咕咕地说着话，估计是在讲潘家园的事情。

我的手从椅子腿摸到了扶手，又从扶手摸到了椅背上的石靠。

木器我不熟，不过金石可是我的老本行。

这面石靠被镶成了椭圆镜形，我用指头叩了叩，质地很硬，而且是实心的。按道理，这种椅子是夏天才用的，所以石质应以绵软阴冷为主，表皮光滑，背贴上去很舒服。可是这块石靠的表皮皴起粗粝，有一道一道的斜走石纹，凹凸不平。

毫无疑问，做工这么粗糙，应该是假的。

我满怀信心地抬起头，却看到沈云琛的眼神颇有些意味，心里陡然一惊。假的？我看不见得。我连忙又去翻看。我的手指再次划过酸枝木的弯曲扶手，忽然感觉到上头似乎刻着什么字。我再仔细一看，原来这扶手上有六道长短一样的线段，从上到下依次排列下来。

我再去看另外一侧扶手，上面写着两个汉字：九三。

一道灵光从我脑海里闪过。

六道杠和九三，那么这东西，只有一种可能。

《周易》里的乾卦，卦象是双乾层叠，六爻俱为阳，画出来就是六道线段。而九三，显然指的是乾卦的爻题。九为阳爻，三为位置。作为混古董圈子的人，《周易》是必背的基础常识。我记得这一爻的爻辞是&ldo;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rdo;。意思是说君子应该白天努力，晚上戒惧反省。

我豁然开朗，直起腰来，对沈云琛道：&ldo;这椅子是清末的老酸枝挂珠石靠椅，肯定是真的。&rdo;

沈云琛似笑非笑：&ldo;你凭什么说得这么肯定？&rdo;

&ldo;因为这把椅子不是用来坐的，这是一把诫子椅。&rdo;

沈云琛微微点头，伸出右手把额前白发撩起，表情不似刚才那般冰冷。看来我的答案说对了。

&ldo;请坐吧。&rdo;老奶奶慈祥地说。

若不是尊老敬贤是传统美德，我真有心骂一句脏话出来。

诫子椅，顾名思义，指的是训诫自己子侄晚辈的椅子。古人认为观行止而知为人，所以特别讲究立如松、坐如钟。这把椅子上的石靠太硌人，如果身子靠过去，背后会被磨得生疼，坐着的人必须正襟危坐，取&ldo;昼夜惕若&rdo;之意，随时警醒，不敢松懈。既纠正了坐姿，又表达出君子之道，是以又名乾椅。这种寓道理于器物之中的手法，是典型的传统文化特点。

他们根本就是成心的，这把诫子椅怕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暗示我是晚辈，得好好听他们的训诫。

我不再客气，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端起面前酒杯，环顾四周：&ldo;暂不论五脉六脉的，几位在座的都是长辈，无论怎样，我做小辈的，都该先敬你们一杯。&rdo;然后不待他们说话，仰脖一饮而尽。

&ldo;呵呵，你这孩子，气量真小。好，我陪你！&rdo;药老爷子拍拍桌子，把酒杯满上，冲我一举，也喝光了。刘一鸣和沈云琛也各自举杯，喝了一口。

&ldo;行啦，行啦，大家都入席吧。&rdo;刘局拍了拍手掌，几位理事身后的人这才纷纷就座，这桌上顿时围坐了八个人，比刚才热闹多了。药不然坐在了我的左手边，悄声道：&ldo;看见了没有？那几个站在身后的，要么是各门的精英子弟，要么是得意门生，一个个狐假虎威人模狗样。&rdo;

&ldo;你不也是他们中的一个么？&rdo;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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