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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 外公茶（第1页）

她穿过大院，像儿时那样，走在东西方向的大路上，行至上坡时，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异样：位于坡上的那间维修车辆的熟悉店铺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彩色海螺房屋。那是一只真正的海螺壳，小钰从未见过那么大的一只，天然的彩色，肉眼可见至少有红紫黄绿橙这些鲜艳的色彩。站在窗户后面的阿姨，将装满雪糕和冰淇淋的白色袋子递到一个小女孩的手中，小女孩接过袋子，在金色的阳光下高兴的奔跑着，橘色白碎花的小裙子随着阵阵微风摇摆出了好看的弧度。

当小钰即将走到那栋海螺壳房屋的北侧对面时，原先的东西方向大路消失不见，一片浓郁的翠绿色山林出现在她的眼前，林中白雾弥漫，一些身形矮小长相怪异的人，正坐在一艘长10米左右的龙舟里，奋力划桨，划向远处隐在雾中的宫殿。那龙舟和我们现在常见的没什么两样，色彩丰富，造型华丽，从龙头到龙身，再至龙尾，栩栩如生，细节雕刻的相当到位。那些身形矮小的人，皆是统一的服装：红色肚兜，黄色包白边坎肩，深蓝色腰带，黑色袍裤，黑色长靴，衣裤皆为缎面。由于白雾太大，根本无法看到碧绿的河水，乍眼一瞧，这载着二十几人的彩色龙舟，仿佛穿行于云雾之间，而临近隐在雾中的宫殿时，前方有一块长有少许苔藓的青石，上面刻着“白日梦”三个涂着红漆的篆字。

小钰看到这个虚无缥缈的名字时，不禁笑了笑，她快速穿过那片翠绿色的山林：既然名为“白日梦”，定是些寻欢作乐的宴饮之处，醉生梦死的地方，她对这样的场景不是很感兴趣。来到一处楼梯，准备前往二楼时，几个高中生围在二楼和一楼平台的转角处，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男生气愤的说：“这是我特意做好的放在这里，老师到时会根据作品打分的，现在搞成这样子了，都怪你们……”“对不起嘛，宪宗，我们没有看到它是凸出来的，刚刚玩闹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嘛……”一个胖乎乎的男生答道，他t恤的深蓝色和墙上的各个装裱画框内的抽象造型颜色，十分协调，胖胖的男生撅起嘴，内疚的望着刚刚说话男生手中的一件明黄色层层叠叠的模型，复古的金棕色的画框被男生挎在了另一只臂弯间。“就是嘛，又不是故意的，你跟我们说，这些模型原来的位置，我们看看能不能将它复原。”一个扎着单马尾的漂亮女生答道，她的双手背在黑蓝短裙的后腰间。还有一些经过的学生们正在围观。“那好吧，我们到那边，坐下来，大家一起看看，怎样将它复原，我这有胶水。”男生平静下来，慢慢答道，指向通往二楼敞开式的桌椅和书架前。随后，那几个学生一起坐在了不远处的棕色圆桌前，摆弄着那架明黄色的模型。小钰抬头看了一眼楼梯墙上的黑色钟表，白色大小不一的时间数字，让她的眼睛有些抽筋，这里是晚上八点十五分。那面墙上还挂满了其他大大小小、色彩艳丽、形态各异的抽象造型：远看像高达，近看像楼房，侧看又很像岛屿或是其他的东西。这些模型，每一件外面都会有一个欧式画框，将其固定并装裱在白色或黑色的底板上，这些模型，是学生们的作业，在这里展示，并由各位老师们打出的分数最后算出平均分，即是该名学生的最终成绩。

她来到二层的敞开式图书馆，经过那一列列的红棕木制书架，即将走到东边的扶梯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快，倒些茶我喝喝，今儿个怎么总睁不开眼睛呢，好像没睡醒似的。”外婆推着车子，缓缓的从屋里走出，看向正在喝茶的爸爸，此时，这里已变成外婆家的样子。“好，妈，你等下啊，我泡些新茶给你哈，这是昨天的茶。”小钰的爸爸快速起身，拿起黄白色的花鸟茶壶，将剩下的茶水和茶叶倒掉，又将其冲洗干净。捏了少许茶叶，放入壶里，倒上热水，将茶壶放回桌上。“妈，一会儿等它差不多泡好了，我倒给你喝啊。”爸爸笑嘻嘻的说。“嗯，知道了。”外婆应声道，推着车子又回里屋了。随后，小钰的爸爸将泡好的茶端给外婆，外婆连喝几口，很是满意。临近中午，她觉得有些睡不着，又推着车从屋里出来：“欸，我觉得，我这茶是不是喝的有点多了？咋睡不着了呢？没有睡意了啊……”“妈，那再喝点儿白开水，要不？晚上就好了，待会儿去几回厕所，晚上就能入睡了。”爸爸笑呵呵的答道。外婆推着车子又回屋了，小钰的妈妈站在一旁颇感无奈，又觉得好笑。

不大一会儿，外婆又推着车子出来了：“哎呀，我还是觉得太拖累你们了，你们将我从这窗前，头冲地面，推下去吧，这样，我就解脱了。或是去咱们西厢房的房屋顶上，将我推下去……”“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有我们照顾您，您不要顾虑太多，给自己徒增烦恼，好好活着，快，回屋去。”小钰的爸爸缓缓的推着车子，扶着外婆，送她回里屋。“妈，不是我说您啊，您看看，去哪里找这样的好女婿，您亲生的儿子还不及您女婿的万分之一呢，这老太太怎么不知足呢？别想些没用的哈，快躺下，静下心来，平复一下自己。”妈妈劝慰道。外婆躺下没多久后，又推着车子出来，央求爸爸将她从窗前推下，爸爸阻拦道：“妈，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能将您从窗前或屋顶上推下啊，那外人见了，以为我对您不敬大逆不道呢，对吧？”“你让她跳吧，随她去吧，轻生本来就有罪，她跳下去确保就能一命呜呼吗？啊？寿命这种东西，该你活下去的时候，不见得就能一死了之啊！这老太太怎么这么糊涂呢！”妈妈面带愠色，十分不悦。外婆发疯了似的拽着小钰爸爸的衣袖，让女婿结束她的生命。爸爸十分无奈，架起外婆，将她缓缓的从窗前，头冲地面，松开双手，她噗通一声掉下去了。结果，老太太啥事儿也没有，弓着身子又缓缓坐起来了，就是额前和头顶流了好多血，爸爸见状，赶快来到院中，将外婆抱回屋里。外婆笑眯眯的说：“我其实还是很留恋这个世间的，刚刚我吃了三粒软化血管的胶囊，心想着，要是这跳下去还活着，至少不会颅内出血而亡。”“妈，你啊你，你看看，你这不折磨自己，折腾我和你女婿吗？害得我们担惊受怕！你得好好活着，知道吗？”妈妈端来清水，拿起白色的干净毛巾，为外婆擦拭额前的血渍，又拿来碘伏为她的伤口消毒。爸爸则在一旁，长长的叹了口气，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小钰站在院中，看着西北的一处角落里：一只被烤干的棕褐色的青蛙皮壳薄如煎饼，它的背部大面积缺失，内脏全然不见，没有骨肉，唯独剩些干涸的血筋凝结在薄薄的皮壳内，大只的蚂蚁和螳螂围在皮壳内，啃噬着那干涸的血筋。而这只仅剩残缺皮壳的青蛙依然挣扎着前行，试图摆脱蚂蚁和螳螂的啃噬。小钰抬手一挥，眼前的景象消失不见，她已回到家中。

刚刚她无意中进入了外婆的梦境，而那些梦境恰好是内心的真实呈现。隔日，妈妈和小钰闲聊，说是昨天外婆和她的爸爸要茶喝，妈妈觉得很奇怪，外婆之前从不喝茶的，外公喜欢喝茶。外婆说她当时犯困，想喝些茶提神，结果老太太喝完茶，又说无法午睡，妈妈打趣的说，感觉那天像是外公回来了，小小的教训了一下外婆，哈哈哈。小钰听罢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珍贵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当好好爱惜。一只仅剩残破皮壳的青蛙，尚知在危难时，也要摆脱蚂蚁、螳螂的啃噬，拼死一搏，更何况是具有独立思想活生生的人呢？殊不知，当有些人嫌弃自己脚上的鞋子不漂亮时，路边的人还没有脚哟。

写于2024年7月3日?甲辰年五月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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