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你改还是不改!”“够了!何故在她身上多费口舌!”桑盼又喝止住他,扭头看向气虚几近濒死的李准,“诏书一写,玉玺一盖,什么史实春秋不都任你修改?!”语罢,她呼吸急促,看向还在施针的顾云篱:“顾大人,你若再不弄好,这只施针的手便别想要了。”背后如寒芒在刺,顾云篱扬眉:“陛下已是强弩之末,臣已尽力,娘娘不想让陛下好,尽可废了我这双手。”“你——你以为我不敢废了你?!”李淮颂恼羞成怒,语罢,就要拔刀。“普天之下,再能医治得了官家的人还有几个?”顾云篱说道,手一停,“殿下可要三思。”“淮颂。”如若目光能化为实质,此刻桑盼的目光恐怕就是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亟待着将顾云篱喉管割破,可她硬逼着自己冷静,声音紧而颤,有些嘶哑难听,“这么点时间,我们自然等得起。”“顾大人,您且好好治。”深吸了一口气,顾云篱垂下眼睫,手上虽然还在动,余光却在四下打量官舍内的情况。五六个禁军将一切翻盘的可能都尽数压灭,几乎没有任何钻空子逃跑的法子。此时比起担忧自己的处境,她更心慌——林慕禾处在外围,此时如何了?叛军行事无状,若是对她有不测,又该怎么办?手指一颤,险些扎歪,她定了定神,回过神来。床榻上的李准动了动手指,紧接着,一口气好似才被打通,争先恐后涌入气管,他沉沉跌倒在凌乱的床褥之中,想要挣扎地爬起,却没人能扶他,挣扎了半晌,还是攀住顾云篱的手腕,艰难地起了身。三指搭脉,顾云篱心口一凉,看着突然爆发出这么大力气的李准,面色有些难以言喻:这是死脉,撑过这一刻,不过是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啪嗒”一声,诏书被扔在地上,顾云篱被李淮颂一把甩到一边,趔趄了几步这才站稳。刚刚好过了没片刻的李准被他一把拉扯起来,苍老的皮肤褶皱都快要撑平展来,混沌的眼底看不清什么情绪,有愤怒,也有悲凉,或是悔恨。二十多年前的宫变终有一日还是还报在自己身上,父作之,子述之,他自以为能够拿捏住从小到大被他压抑长大的李淮颂,却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生长在阴翳中的弱童终究还是长成了可怖的巨兽,而一切始作俑者,竟然是他自己。是他自己一手将原本可以相安无事维持下去的父子之情生生撕裂了。“从小到大,父亲从未有看得起我的时候,觉得我哪里都不如他李淮仪!”李淮颂提着手下这个老态龙钟,几乎连坐都坐不稳的人,将他一把摁到地上,“如今我就要你亲眼看着,你珍惜如此的皇位被我攥在手心里!”“李淮颂,你可还有心?!他是你父亲!”忽得,李繁漪怒喝出了声,这话没有起到威慑的作用,反而更是雪上加霜。顾云篱愣了一瞬,继而有些愕然地抬眼看向她。聪明如李繁漪,若想保住李准,又怎会在此时火上浇油,刺激李淮颂?一个想法浮现在心头,刚刚冒头,就要被顾云篱自己强行压了下去——除非,李繁漪并不想让李准活。“你若愿意,随我一道,若不愿……”果不其然,这话激得李淮颂更怒,丝毫不听,那点微薄的父子情谊早已消失殆尽,他一抬手,压着李准的手便去够一旁的狼毫笔,聚积了太多墨汁的笔锋噼啪滴下许多墨汁,将李准深蓝色的冕服染得凌乱不堪,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了这股力气,纵使李淮颂如何用力逼迫他写字,也没能得逞。大张着呼吸的嘴巴也只能发出一阵阵“啊啊”的呻吟痛叫声。李繁漪像是看不下去,湿了眼眶般扭头。看着这个原本永远将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跌落高台,摔得泥泞不堪,桑盼只觉从心口升起了一股畅快感,她面色有些扭曲地摩挲着袖口繁杂纹饰,呼吸都有些急促。苍老的身体又怎能抵得住这样的折磨?尽管拼死抵抗,他仍旧不敌李淮颂的蛮力,硬生生的,原本诏书上的李磐二字被涂抹掉,改成了艰难写下,有些看不出字形的“李淮颂”三字。李淮颂粗喘着气,手上力道之大,已将李准的手腕生生拧碎了,他疼得嚎叫,可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从头至尾,也只能发出些难听的“啊”声。即使如此,也不见李淮颂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他笑了笑,扭头又去将跌落在旁,被鲜血沾染着,不似在外时那般光泽的玉玺拿在了手心。一脚踹开李准,他将诏书扯来,就要在右下角盖下印来,他的执念太深,几乎到了深入骨髓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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