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生靠在萧宁及时塞过来的软枕上,苍白的脸上因方才的强撑和城头的寒风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扯了扯嘴角,想辩解自己没那么脆弱,但在萧宁那双写满“你敢乱动试试”的眼睛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带着无奈的叹息。陈拓站在一旁,看着沈今生虚弱至此,心中又是愧疚又是佩服,瓮声道:“沈兄弟,你好好养着,外面有我,疤狼那小子已经带人出城了,阿虎和石头也分头行动了。老周那边,我看他这次是真服气了,跑前跑后张罗着写书信喊话呢。你就安心躺着,云州城,塌不了。”沈今生闭目缓了缓气,低声道:“将军辛苦了。城防调度、粮秣看管、民心安抚万不可松懈。李勣不会坐以待毙,必有后手。”“知道知道,你甭操心了!”陈拓连忙摆手,又看向萧宁,“萧家妹子,沈兄弟就交给你了,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开口,老吴头,你可得把人给我看住了!”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病榻上的人,这才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声在医庐外渐渐远去。医庐内恢复了安静。萧宁坐在榻边,紧紧握着沈今生的手,目光描摹着沈今生憔悴的眉眼,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夜临别时撕心裂肺的争吵和那句滚烫的誓言。“今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寂,“你答应过我的事,还记得吗?”沈今生缓缓睁开眼,那双因疲惫和伤痛而略显黯淡的眸子,对上萧宁灼灼的目光,她费力地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拂过萧宁微红的眼角,拭去那将落未落的泪珠:“至死……不敢忘。”萧宁的泪水滑落,嘴角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带着泪意的笑容格外动人:“那我们成亲吧。”沈今生微微一怔,眼中涌起波澜,有狂喜,有难以置信,更有深沉的怜惜与愧疚:“现在?可是……兵凶战危,强敌环伺,我……我甚至无法给你一个像样的……”“我不要像样的。”萧宁打断,“我不要八抬大轿,不要凤冠霞帔,更不要宾客满堂,我只要你活着,你在我身边。今生,这云州城,这医庐,就是我们最好的喜堂,有老吴头作证,有这满城的烽火为礼炮,还不够吗?难道非要等到海晏河清,等到我白发苍苍?我怕……我怕等不到了……”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沈今生每一次的出征,都像在她心头剜下一块肉。这一次的死里逃生,更让她看清了命运的无常。她不想再等了,一刻都不想。是啊,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承诺何其珍贵,相守何其奢侈。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好。”沈今生反握住她的手,“我们成亲。就在这云州城,就在这医庐里。天地为证,烽火为聘。”——消息不胫而走,激起了层层涟漪。陈拓第一个冲进医庐。“好!好!好!早就该办了!这才是天大的喜事!冲喜!必须冲喜!冲冲这晦气!”他搓着大手,兴奋地原地转了两圈,“老子这就去张罗!再难也得给你们弄点红!”王管事闻讯赶来,愁苦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二话不说,亲自带人翻遍了府库的边边角角,竟真找出几匹不知哪个贪官私藏、压箱底多年、颜色有些发暗的朱红锦缎,虽然不够鲜亮,但在这灰蒙蒙的围城之中,已是难得的亮色,他又命人将府衙后园仅存的几株开得正好的山茶花悉数剪下。疤狼留在城中的心腹山猫,得知消息后,带着手下兄弟,趁着夜色潜出城去,在城外被战火波及的村里,硬是寻摸到了几坛子不知哪家遗落、尚未启封的老酒,还顺手猎了几只野兔山鸡回来。周通也来了,他带来了一对品相极好、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佩,上面刻着古朴的“平安”二字。老吴头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一边指挥徒弟煎着最紧要的伤药,一边用有限的药材和红糖,熬煮了一大锅带着药香的甜汤,美其名曰“百年好合羹”。婚礼定在黄昏。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满座的宾朋。医庐被简单布置过,门楣上挂了一条陈拓亲手撕下的红锦,窗棂上贴着王管事绞尽脑汁剪出的歪歪扭扭的“囍”字,几支粗大的红烛在案头跳跃着温暖的光,那几盆山茶花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红得耀眼。观礼的人不多,陈拓站在主位,一身戎装,努力挺直腰板,周通和王管事分列两侧,老吴头和他的小徒弟捧着药碗和甜汤站在一旁,几位与沈今生并肩作战的亲卫,穿着洗得发白的战袍,站得笔直,眼中含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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