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话,不能说。她只能将所有的委屈和怒火,化作手中更用力的一舀,勺子刮过桶底,发出刺耳的声响。“下一个!”声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排到她面前的一个妇人似乎还想打听点什么,对上萧宁那双泛着红血丝、冰冷得吓人的眼睛,顿时噤了声,讪讪地接过碗,快步走开了。落鹰坡,名符其实。一道陡峭的山梁如鹰隼垂落的利爪,探入荒凉的平原,坡顶平坦处,孤零零伫立着一座早已荒废的驿站石亭。沈今生勒马停在山坡下,身后是疤狼精挑细选的三十名赤焰兵,个个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起伏的丘陵和枯黄的草丛。疤狼本人则亲自押着冯玉麟,少年宰相公子被蒙着眼,捆得结实,丢在一匹驽马背上,虽无伤痕,但连日惊吓,让他脸色灰败,萎靡不堪。坡顶石亭方向,玄黑的神策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百余名精骑肃立如林,拱卫着亭中那个玄色披风的绝代身影。亭外数丈,武统领按刀而立,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坡下,与疤狼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疤狼,带冯玉麟上去。”沈今生翻身下马,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疤狼低吼一声,拎小鸡般将冯玉麟提下马,解开蒙眼的布条。骤见天光,冯玉麟惊恐地眯着眼,待看清坡顶亭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皇家仪仗,以及亭外武统领的身影时,他挣扎着就要往前扑,却被疤狼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肩膀。“老实点!”疤狼低喝,推搡着他,一步步向坡顶走去。沈今生落后几步,目光沉静地扫过四周。枯草在风中起伏,几只鸟儿聒噪着飞过,看似平静,但她心头那根弦却绷得更紧。赵元姝亲临交接,李勣大军虽然后撤二十里,但王兆兴那条毒蛇绝不会甘心,那些死士……一定就在附近。坡顶,石亭。赵元姝端坐石凳,看着被疤狼推搡上来的冯玉麟,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玉麟贤侄受苦了。”“殿下!殿下救我!”冯玉麟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涕泪横流,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武统领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扶住他,沉声道:“公子受惊了,殿下在此,安全无虞。”他目光转向疤狼,带着审视与压迫,“人已到,请沈参赞上前叙话。”疤狼哼了一声,松开冯玉麟,退后几步,手依旧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着武统领和四周的神策军。沈今生缓步走上坡顶,停在亭外数步之遥。风卷起她青衫的衣角,白发在脑后束紧,更衬得她面色冷冽,身形单薄却挺拔如松。“沈参赞果然信人。”赵元姝唇角含笑,“玉麟贤侄安然无恙,本宫代冯相谢过了。”“交易而已。”沈今生声音平淡无波,目光越过赵元姝,落在被武统领护在身后的冯玉麟身上,“人已送到,殿下承诺的后续粮秣与李勣大军彻底退离云州地界,还望殿下勿忘。”“自然。”赵元姝颔首,端起石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轻轻晃了晃,“本宫言出必践。不过,在贤侄上车之前,本宫倒是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参赞叙叙。”武统领闻言,立刻会意,对左右使了个眼色。神策军精骑整齐划一地后退十步,背对石亭,形成一道人墙。疤狼见状,眉头紧锁,看向沈今生。沈今生微微抬手,示意疤狼也退后。疤狼咬了咬牙,带着手下退到坡下边缘,与神策军遥遥对峙。石亭,只剩下赵元姝、沈今生。“参赞昨夜考虑得如何了?”赵元姝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随本宫入京。云州困局已解,陈拓自有他的草莽活法。而你沈今生,你的舞台应该在朝堂之上,在权力中枢。本宫能给你的,是亲手将冯青烈、王兆兴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机会,是洗刷沈家污名、光耀门楣的荣耀。困守一隅,终非长久之计。”沈今生沉默。赵元姝开出的条件,确实极具诱惑,血海深仇,洗冤昭雪,是她苟活至今唯一的执念。然而,那代价,是成为眼前这位心思莫测的长公主手中的刀,是离开这片她用血与火搏杀出来的立足之地,离开……萧宁。“殿下厚爱,沈某心领。然云州初定,人心未稳,陈拓将军与城中万千军民,皆系于……”话音未落。异变陡生。“咻——!”两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坡下左侧一片茂密的枯黄蒿草丛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目标赫然是——沈今生与赵元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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