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你理理我呀。”冰激凌融作液体,流尽指缝、手背,而后吧嗒砸落在地,绽开艳丽而荼蘼的血花。她瘪瘪嘴,“我的新裙子……”小朋友尚且无法理解何为死亡,只知道那天喧嚣的人群、刺鼻的柏油、被弄脏的漂亮裙子,和妈妈抱着她乘上的那辆白色的、会唱歌的、很大很大的车。抵达教室,谈珞珞还没回,吴漾安静地注视着她位置顷刻,随后凝神入座。掀开面前的本子耐住性子写题,许久,她拧眉扔开笔。静默数秒,吴漾将字迹乱七八糟的草稿纸朝后翻出崭新的一页。回忆着临别时吴尔清的眼睛,她捏住笔,笔尖落于纸面一动一顿仔细勾勒。任由心脏被冗乱情绪攥紧。她的妈妈——吴尔清,啊,也不对,那时应称作任尔清。孤儿院出身的姑娘,整个人冷漠又固执。被吴培雄软磨硬泡的八年,对于烟火气所蕴藏的温馨熨帖拥有更为真切体悟的八年,正是一段赋予任尔清第二次生命的岁月。说不准是勇敢还是自傲,任尔清一意孤行冠上他姓,嫁作他妻,尽断退路、不留余地。好在吴培雄并未辜负她的信任,他们共同撑起的“伞”给予任尔清无限安全感。只可惜,失掉另一处支点的雨伞飘摇不定,暴雨浇湿任尔清心底最后一片松软的土地。夏天消逝,往后皆是严冬。黏湿的软土被冰封,日趋平缓的棱角被再度立起,曾经因不平遭遇而产生的坚硬情绪一拥而上重新裹住任尔清,她不会让自己陷入如以往般难堪的境地成为他人饭后谈资,更不允许自己和女儿过得比从前差而被看笑话。沉寂的斗志被捡回,任尔清将自己武装成无坚不摧的模样,专心公司事务,短短几年便做到管理层的位置。任谁也不会轻视吴尔清三个字,但也没谁记得这三个字的由来,死别刻下的烙印好似已在时光涌动中消磨殆尽。线与线相连绘制出吴尔清清冷五官,微抿唇瓣,吴漾扫视过整幅画面。停顿顷刻,她挪动手腕于眼角落下最后一笔,而未敢触碰的眸底——阒然无声。指间坠着甜品袋,谈珞珞慢悠悠回到座位。“酷啊,”余光瞥见吴漾笔下的画,她长吹声口哨,“好好看。”眼睫蓦地扇动,吴漾回神,“学过。”只是时间过于久远,久到……她几乎要忘记碳素笔与铅笔落上纸面的声音是不同的。吴尔清说,她不需要外界怜悯,一个人培养出来的孩子也可以非常优秀。一夕之间成长许多的吴漾隐约明白母亲不易、理解到她意思,于是放弃旁枝,按部就班每一步都走得标准,成为小朋友深恶痛绝的“别人家孩子”。偶尔夜深人静,她才会想起曾经的童言稚语。作业题目《我的梦想》,吴培雄抱着自家小公主,苦口婆心引她动笔,“漾漾长大后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彩笔抹得到处都是,小吴漾正攥着水笔埋头苦画,听见问话很认真思考两秒,“想要吃特别特别多的蛋糕。”“呃……”小心觑眼边上嗑瓜子瞧热闹的妻子,吴培雄头疼地解释,“不是这种事情,是职业,比如和赵老师一样做老师或者和爸爸一样做警察这样的。”“那做老师吧。”“怎么想做老师?”小朋友高高举起自己的作品,骄傲地仰着脑袋,“做老师就可以和张老师一样教大家画画啦,我想画画!”听罢,吴培雄开怀笑,“好啊,说不定以后咱们漾漾还能是个知名的小画家。”“画成这样当画家啊?”吴尔清笑眯眯泼他俩冷水,“妈妈给你报个班。”“想什么这么入神,”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见人注意力回来,谈珞珞从桌底下悄摸把几个纸袋移至吴漾那侧,“快看有没有喜欢吃的。”眼眸轻弯,吴漾并未多加犹豫,“松糕。”如言递去块香软糕点,谈珞珞趴在桌上,偏头看她低垂着颈三两下将点心塞进嘴巴。“漾漾,”指尖紧扣住桌面边缘,她忽地唤人,“和你商量件事。”抽出张纸巾仔细擦拭着油渍,吴漾回视,“嗯?什么?”鼓鼓脸,谈珞珞旋即甜笑开,“选座位我们分开吧。”她登时怔住。知交零落是常态,吴漾从前并不觉得独来独往有什么不好。然则图书馆一遇,她尝到有人陪同笑闹的欢愉,千篇一律的沉闷日子铺陈开成片鲜活色彩,再无法割舍。独来独往没什么不好,但,有三两好友相伴的感觉更是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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