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到宴清绝。宴如是知晓孤山想要什么。她们握着宴清绝的命,要宴如是去摸游扶桑的底——尤其要见到游扶桑颈背魔纹,其中或藏着参透、攻破浮屠令之法。可如今宴如是在浮屠连自保都困难,谈何主动出击?顷刻,怀中小指融为血气,消散不见。宴如是又是一阵浑浑噩噩。失神间有人推门而入。霎时清风涌入,打散屋内血气。褐鬓白衣,赤金瞳仁,衬一副苍白瑰丽的容颜,与一支绽放在衣袂的梅枝。宴如是怔怔看向她。分明初醒,泪痕却不尽,眼尾还是漉湿的绯红。游扶桑也一愣,“……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记忆里小孔雀确实爱哭,半大的百足虫掉上书案就能让她泪流满面。但眼泪来得快也去得快,稍稍哄一哄,又成了寻常无事小神仙的模样。宴如是摇摇头,擦拭泪痕,不语。许久她抬起眼,希冀但小声地问:“尊主会帮我救阿娘吗?”游扶桑的目光在宴如是面上一划,讥诮道:“宴少主,我本想与你说我同宴清绝早已恩断义绝,如何会去救她?可转念一忖,又心觉我与她从无恩、更无义,于是连那四个字也谈不上了。”她说着,取下高阁一只巴掌大小的獬豸香炉,随意把玩,“倘若宴少主仍有光复宴门的心,我奉劝是省一省。孤山摆明了要糟践宴门根基,你身为宴门少主,能自保已是谢天谢地,倘若再提剑上孤山……我约见,下半辈子缠绵病榻会是少主难得的好结局,运气差些的话……不知少主喜欢什么样的衣衫珠玉?念在你能在绝境想到我、求助我,我也为你立一座衣冠冢。”宴如是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落下了。游扶桑说话刻薄她是知晓的,也明白这百年间正邪之争早将她们的师姐妹情谊消磨殆尽,可来来去去仍不能理解:是阿娘将师姐救出蛮荒混沌之地,是阿娘在试炼之末收她作学子、让她远离外山腌臜处、甚至给了她掌门首徒这样风光的名号,是阿娘正正经经教她修习运气、试剑练剑——怎会是“无恩无义”呢?宴如是无能理解,才越哭得难受。身前母亲小指已经消散,但那些血气仍然萦绕着,堵着她的口鼻心肺,压着她的神思与魂魄,让她沥出心血又泣出血泪。游扶桑便静静瞧她落泪,不哄也不问,把玩着那小小香炉,寻思里头该添多少珊瑚粉与白木沉香。良久良久,宴如是定定抬起湿漉一片的眼。“我明白了。”“嗯,”游扶桑掂起香炉,“倘若宴少主想在浮屠殿安好,便不要提宴清绝的名字。”“……我明白的。”游扶桑这才展颜。她将手中香炉抛到床榻,示意宴如是:“此物能护你不受魔气困扰。正常人在浮屠呆久了也要入魔,如若宴少主想维持正道气度,便带着这手炉吧。”手炉落下,在榻上滚了滚,散出一些熏香齑粉。木沉香的味道。宴如是怔怔取过,“多谢……多谢尊主。”“不用。”游扶桑说罢便要离去。却听身后人猝然坠地的声音,连同被褥一同滚落似的响动,宴如是撞在地面,扯落一片绫罗。她抬眼,自下而上仰视游扶桑,气息微喘,仿若跪在她身下。“扶桑姐姐……”宴如是半跪在地,伸手,从后方捉了游扶桑衣袖,“扶桑姐姐,我没有家了。”嗓音微弱,楚楚可怜的,更几分讨好与哀求,似猫儿伸爪,轻挠了挠游扶桑的心尖,让她忍不住驻足。宴如是低伏在游扶桑身下,主动撩她衣带,绝不熟练地勾引,惶惶而隐忍。游扶桑眼底一闪而过唏嘘。她当然想得到,宴如是如此出卖色相,不过为了母亲宴清绝。游扶桑拍开她的手,尖锐的指甲挑起宴如是下巴:“宴师妹,倘若你母亲知晓你为了她这般卑颜媚骨,该作何感想?”宴如是一愣。感想如何,也要先活着再说。她于是摇了摇头,“与母亲何干呢?她在孤山吊命,我为求自保投靠浮屠,居于人下,她唏嘘或愤恨,总也不能太责备我。”她抬眼凝视游扶桑,“尊主,我仅仅是想活着。”“……居于人下?”游扶桑盯了宴如是好一会儿,袖间的拳头攥紧又松开,许久才道,“至于活着。宴少主就算不做这些,也可以安好在浮屠殿。我说了,我不会要你的命。”宴如是摇头:“尊主可以不要,我却不能不报。”“……”游扶桑冷眼看着宴如是低伏着身子,气得要笑了:拐弯抹角这么多,不还是为了宴清绝吗?看来这几年宴门风雨飘摇确让小孔雀有了长进,从前心如明镜,如今还学会了声东击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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