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入京后,先来大理寺交接嫌犯,并移交一应卷宗。
交接完后,他到大理寺狱见了徐涣一面。
大理寺惯审高官之案,狱中还算整洁,也不苛待犯人。
下狱两月,徐涣精神尚可,只头近乎全白了。
崔述命人添茶,自个儿提壶斟了一盏,奉与徐涣。
徐涣垂目看他平静的面色,将杯盏接过:“线报说,你几乎丧命。”
崔述点头:“奈何致仁恨我至深,想见我痛极之场景,反倒侥幸令我捡回一条命。”
“不该,不该啊。”徐涣慨叹,“从去岁开始布局,又挑的绥宁这个虽然偏远,但距边地又还有段距离的小地方,调兵不便,实在很难输的一场局。”
“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崔述一笑。
忽然想,的确得众人相助,有崔则、龙骧卫、宜丰路、乐亭路两路厢军和绥宁百姓,方能破一原本必输之局,守住宜令河。
但若非她执意要冒死越函关,恐怕龙骧卫权衡之下也会半途放弃,他还真回不来。
渡宜令河,风急浪高。
越函关,崖峻路险。
后来光听王举说起那夜场景,他几乎都忍不住心脏抽疼。
那样柔弱的一双手,是怎么冒着夜雨攀援过函关的破败栈道的,时隔数月,他仍不敢去细想。
徐涣目光落在他面上,长长一叹:“你何时开始疑我?你前脚出京,后脚圣上便接手密探司,令其监视于我。否则,若能再加上些助力,郑守谦倒不一定败。”
“很早了,清账肃贪时。徐公若愿帮我,便不会在那时提及将令嫒另许人家之事,更不会在那时上书乞休,名义上是以退为进帮我向政事堂施压,实则是避免对此事正面表态。只是我那时候想着,政见不同实属正常,即便您不愿意与我站在一块儿,但至少您有底线,不会用世所不容之事来阻我。”
他顿了一顿,接道:“不过只是隐有猜测,并无半点实据。况且您于我有提携知遇之恩,蒙您栽培数年,不到最后关头,实在不愿这样揣度您。”
“只是,群臣联名参我之庆丹安抚使魏明成事,以及宫人状告内廷掌籍,名义上是控告她不守宫纪,实则污我交掖内廷,操控殿下。”
“此两事,前者我只同徐公一人提起过,后者,应当也只有徐公知晓。”崔述叹道,“至此,我才不得不信,暗示了圣上一句。但毕竟没有实证在手,圣上信与不信,便是我无法左右的事了。”
“当初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是您,将我当门生提携的是您,后来要用她和郑守谦置我于死地的还是您。”即便一路行来已有数次痛心疾,此话当真出口时,崔述仍难以做到情绪全无波动。
“黄白之物尚可退让,子孙后路如何让?若你之子孙资质庸常,身为长辈,难道你又能真正坐视不管不为其谋么?你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过是因为你现在膝下无子,体谅不到为人父母的苦心。哪怕是你爹,当初为了你能有个好前程,私下奔波走动又少了么?”
“为人父母,自然希望为子铺路,但也不能令庸碌之辈坐上高位,主宰一国政事,若致大势倾颓,再难扭转。”崔述平声道,“何况,倘若我之子孙后世当真如此庸常,斗鸡走犬过一生又有何不可?”
徐涣不以为然,只道:“一步步官至副相,手握权柄,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大权旁落是什么后果?”
“想过,但无惧。若是因怕失权而要扼杀政敌……”崔述后半句话说不出口。
“朝堂之上,能坐上这个位置的,谁不是苦苦熬过来的?可你不一样,圣上信重,年纪轻轻,在政事堂里便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你让我们这些人,心里怎么甘心?”徐涣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朗声而笑,“即便你什么也不做,不与众人为敌,恨你者亦无穷极也。”
崔述举杯敬他,将茶饮尽:“我一直不愿意怀疑您,哪怕回京路上,也始终不敢相信您竟会用百姓生民来致我于死地,此非清正之臣所为。”
他哀恸一叹:“权势熏灼,毁人不殆。您先时可是为了天下司法公正,花了整整五年,心无旁骛主持编纂出《永昌律疏》的人啊。”
“数年恩义,今日,晚生在此谢过徐公。”崔述拱手相拜,尔后转身离开,未曾回头。
待至明光殿,齐应尚有政事在议,内侍请他入偏殿,孙太医显然候得有些久了,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呆,见他来,忙起身同他见礼。
崔述无奈落座,习以为常地伸出手来:“当真已无大碍了,不必如此紧张。又劳烦孙太医走这一趟。”
“崔相这身子,圣上挂念也是难免。”号完脉,又验看过伤,孙太医道,“伤势颇重,亏耗许多。但陈年积症这两年倒养得好,有些成效,当真能好生将养,过上两三年,应当也能调理好。”
两人闲话了两轮,外头有动静传来,想是议事的官员刚行告退,孙太医见状也起了身,正欲去向齐应回话,倒见他自行来了偏殿,忙将病情汇报了一遍。
齐应道一声“有劳”,命近侍送孙太医出去,才伸手拦住崔述,叫他不必起身。
“绥宁之事,奏报我都看了。盘州空缺官职,吏部拟的人选我也都阅过了,待会儿拿给你瞧瞧。”
“龙骧卫之抚恤论赏,已安排下去了。案子全权交由三司,你先安心休养一段时日,不必再操心。”
崔述正要开口,齐应又道:“徐公所为,基本已明晰,只待后续审理定罪。徐公罢官,我亦不打算擢你官阶了,此次便功过相抵,往后,仍以参知政事之职暂总领中枢事吧。
崔述没有应声,目光落在天子袍袖上的海水江崖纹上,沉静而幽深。
齐应似有所感,但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你竟生了退意?”
“思安、思变、思退,人之常情。”崔述淡然道。
“是因为她?”齐应霍地站起身来,“你从前可是引颈就勠,也在所不辞的。”
崔述没有说话。
“可自你走上这条路,决定与我同行时,便做好了万箭攒心九死不悔的打算。经绥宁之行,猝然思退,很难不是因为她。崔述安,连你竟也过不了美人关吗?”
崔述默认。
以他俩的身份,必然不能正大光明修成正果,否则如何也难逃朝野诟病。
他不愿她饱受攻诘,但又想给她一个真正的家,漂泊在世二十一载,她实在太过艰辛,令他不忍。
她不愿退,时至今日,他退也无妨。
崔述笑了下:“陛下为英主,革新之政,必能长久,无可撼动。”
偏殿狭小,空气微浊,情绪激动,吸入了太多熏香,齐应剧烈咳嗽起来,话里说得断断续续:“新政至今,虽已过半,但要真正见成效,还需数载。况军备未整,边关之患未除,律法未新,你之所图尚未完全实现。”
“既如此,为何不肯再陪我一程?”齐应面露痛色,话里亦有几分哀戚之意,“述安,我不想失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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