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的青年剧烈一抖,眼中暗光明灭不定,整个人发疯般挣扎起来,却始终都无法逃出应寄枝的束缚。
应寄枝下了死劲,让季向庭连发出剧烈声响的机会都不曾有,只有骨头相撞发出的闷响,然他身上却不曾有应寄枝留下的伤口,反而是他的胸口因绝对的压制而被季向庭撞处数道青紫的淤青。
“应……应寄枝……”
惨烈的角斗不知过了多久,季向庭才似乎是堪堪从极深的梦魇中抽离,他整个人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般剧烈地倒着气,唇角不知何时淌出一条血丝,每个字都仿佛是从唇齿间强行呕出。
“我……在云府看到了一些东西,所以又重新回了一趟蓬莱幻境,我在那里见到了……父亲。”
他语速极快,嗓音沙哑又凄厉,掐着应寄枝的手臂,只为了趁着自己还记得将更多的话说出口。
“有人在蛊惑我、我们,自回到应府之后,连我也……许是藏在枯荣军,又或者是……找到他……否则……”
季向庭竭力深处手指,将一枚镜片放进应寄枝的手心,已然发不出声,只好无声张口,应寄枝握紧了那染血的碎片,附身贴近他唇边。
“去找他……雪山庙里……”
含混不清的话语戛然而止,应寄枝紧抱着昏迷过去的人,灵力缓缓在他体内流淌,抚平他筋脉凝滞处。
日光渐渐被云层遮挡,偌大少主殿再次陷入一片昏暗,应寄枝垂下眼眸,良久不语。
难怪祸乱之因将这段记忆彻底抹除,因为自那时起,自己便已知晓了父亲留下的讯息,嗅到了它的气息。
也是自己先一步找到了那位不明立场的小沙弥。
或许正因如此,他也成了祸乱之因觊觎的目标,自流云原之役后便缠上了自己。
以其狡诈的个性,绝无可能贸然在他人面前暴露异样之处,定然是自己设计将其逼出,才让它出现在应寄枝面前。
醉酒绝非是意外,找应寄枝亦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没有情根,对于祸乱之因来说,大抵是极为头疼的存在。
思及此处,飘在空中的季向庭抬头望向应寄枝的侧脸,不由摇了摇头,半酸半苦地笑了一下。
自己最是了解自己,想来前世他如此选择,也并非全然理智。
人在年少时总爱嘴硬,一边说着不信,却又一边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下意识托付给应寄枝。
何其矛盾。
幻境之中,应寄枝终于有所动作,他抱起季向庭缓缓走入内室,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根泛着寒光的银线。
游魂在空中注视着眼前之景,前世鲜血淋漓的真相,终于展现在他眼前。
许久之后,周身清爽的季向庭便在渡鸦原的别院里醒来。
他有些茫然地揉了揉仍在抽疼的脑袋,便被身旁的将士勾住肩膀。
“看来统领的酒量也不如何,最后一个才起,得准我们一天假才行。”
季向庭好笑地推了把对方:“已经允你们睡到日上三竿了,起来练兵!”
眼前嘈杂随着画面逐渐消散,季向庭站在原地,渐渐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你杀了他们?!”
“应寄枝!回答我!”
画面还未显现,沙哑又苦痛的嗓音便穿透虚无钻入季向庭耳中,他闭了闭眼,五指无意识一收,良久才朝前走去。
大雨滂沱。
昔日欢声笑语的别院如今寂静一片,紧闭的木门缝隙中,不断有血液被雨水冲刷而出,将整片山路染红。
在山道上站立的二人皆被大雨浇湿,应寄枝背对着季向庭,听见他近乎声嘶力竭的质问,却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手中弓弦垂下,血珠染红了他素白的衣摆。
季向庭咬着牙,推开应寄枝的阻拦冲到门前轻轻一推,只往门中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便红了。
那层层叠叠堆积的尸体,皆是他能叫上名字的家人。
周遭一切都是刺目的红,唯有被人群围着的战旗,仍光洁如初。
那是他画的。
他们到死都在等自己,而他又在何处?
流云原多少个日夜,应寄枝是在枯荣军有意无意的帮衬下走过的,昨日还有将士问起应家主的消息,替他说好话。
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寂静山谷间蓦然响起一声低笑,随即那笑声便越来越大,季向庭靠在门上,在大雨中笑弯了腰。
“……我竟还真以为你同你爹不同,我也当真以为你……哈。”
这场雨来得太急太凶,天色阴沉得厉害,偏远山林中更是不见天日,宛若一座死山。
一道金光亮起,应寄枝的肩头多出一道贯穿的伤口,季向庭收回手中流光溢彩的不留名剑,头也不回地与应寄枝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
那些年少的悸动与辗转,终于如一道绚烂至极的流火,尚未划过天际让人瞧见,便被这场苦雨浇灭,变成一块让人平平无奇的石头,被人厌恶至极地丢在一边。
“应寄枝,我们不死不休。”
第90章眼眸
应都原,北域雪山,山神庙。
木门吱呀一向,昏黄烛火下,一模样稚嫩的小沙弥正跪在褪色的佛像前,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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