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滢把要办雅集的事情与府里说了,原本大房的孙夫人还不大愿意从中馈里拿银子,和祖母说明后,反倒意外得到了祖父的支持。
虽是小辈们的小打小闹,但得了广成伯的表态,孙氏便是不愿办也得办了,府中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就连最近不大出门的周济也重新收拾了心情,兴致勃勃地给自己的几位好友递了帖子。
如今已是七月,四季中最为炎热的光景,广成伯夫人令人将背阴的华茂园收拾出来了,园中搭着挂画架,顶上新装了琉璃瓦,连草木也一新,凌霄花煌煌一路攀至松梢,色艳若霞。
还有一日便是举办雅集的日子,两位表姐都忙得团团转,确认宾客的名单、展出的画作、餐饮的食材、成套的碗碟用具……
梨瓷也为这次雅集出了大力气,除了借出举世罕见的苍云子《观音菩萨像》,还贡献了自己小厨房里的白案师傅,为明日宴上制作一道甜点。
方圆百里收来的新鲜牛乳,反复捶捣成柔滑细腻的酥油,凝在一小座绵密冰山上,再缀上一颗梨家商队快马送来的荔枝,这荔枝酥山便做成了。
试菜是今日的重头戏,广成伯府的女眷们齐聚一堂,瞧见这荔枝酥山,眼睛都亮了。
广成伯夫人是第一个尝的,她年纪虽然大了,牙口却很不错,吃了一口,便赞道:“以往觉得酥酪甜腻,配着冰吃,感受又不一样了,还是你这个鬼灵精晓得吃东西。”
梨瓷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自豪道:“听闻最近京中流行吃酥山,我特意请了师傅去京城学的,外祖母不嫌腻就好。”
紧接着是大房的孙夫人、刘氏和二房的姚夫人,几位夫人尝了一口,顿觉暑气全消。
姚夫人第一个道:“不错不错,这酥山样子好,味道也好。”
刘氏在人前一向寡言,今日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笑了笑,以示附和。
孙夫人吃人嘴软,最后是不软不硬地来了句,“托阿瓷的福,咱们也算是赶上京中的潮流了。”
两位表姐都喜欢得不得了,周滢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哪里还用得苍云子出马呀,光是这一道点心,咱们便能把那靖德侯府的赏花宴压下去了。”
她这话绝非夸张,莫说那半桶牛乳才能锤炼出一两的酥油,光是这冰和荔枝,便所资甚巨,恐怕靖德侯府的身家也远不能及,只有梨家这等的财力才能拿出来大宴宾客了。
趁着大家心情好,梨瓷也偷偷舀了一大口酥山,只是才碰到嘴巴边边,就被滢表姐拦下了。
“我可不是假公济私,”周滢笑眯眯的,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阿瓷你身体不好,浅尝一点便罢了,剩下的就由做姐姐的给你分担吧。”
周泠也跟着点了点头,“阿瓷,接下来几道都是不好吃的点心,你定不喜欢的,就吃一口,然后去别处玩儿吧。”
梨瓷眼尖得很,早就瞧见一会儿要上的是水晶玫瑰糕、酪樱桃果子、藕粉桂花酥和雪泡豆儿水,她样样都喜欢,也样样不能吃。
能多吃一颗荔枝也是赚的!
在点心面前,梨瓷的脑子转得飞快,趁着两位姐姐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一口抿下那勺儿酥山,又提溜上那颗新鲜荔枝,一溜烟地跑了-
这几日为了筹备雅集,华茂园一直人来人往,嘈杂烦嚣,还有最后一日的时间,大件物品都已经归置得差不多了,反倒人声越来越吵闹。
园子背阴偏远,但是离方泽院很近,这可就苦了院里的人了,今日世子在书房处理文书,窗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惊得南玄连忙关上书房的门窗,又取来蒲扇为世子扇风。
只是扇了没两下,便被谢枕川制止了,“无妨,心静自然凉。”
他生得神清骨秀、峻彦轩朗,哪怕仅着了身质朴无华的夏布素衣,仍旧是一幅清微淡远的清贵君子模样,不曾沾染半点沉闷暑气,更叫人见之忘俗。
能将五百文钱一匹的夏布穿出这般风雅气度,也只有自家世子了。
只是南玄沾沾自喜了不过一瞬,立刻又耷拉下脸来,这凉快倒是凉快了,可若是回去让长公主知道,自己少不得要掉一层皮。
他苦着脸道:“还是让奴才去街上为您买些冰来吧,咱们用得小心些,不会让人发现的。”
“不必了,”谢枕川已经处理完了公务,漫不经心将手中文书合上,“你没听说吗,近日半个应天的冰,都让广成伯府给买走筹备雅集了。”
南玄大吃一惊,“这……听闻广成伯两袖清风,哪里来的银子?”
谢枕川睨他一眼,不答反问,“你说是哪里来的银子?”
“原来是梨姑娘啊。”南玄的嘴角抽了抽,顿时表示理解了。
他见世子此时无事,又道:“那奴才还是将门窗打开吧,虽然吵闹,但多少也能凉快些。”
谢枕川摆了摆手,“无妨,先将京中的信件取来吧。”
南玄自然知道世子说的是何事,将今日新到的信匣呈到谢枕川面前,里边仅薄薄一片纸,正是张康句所作的那张小像。
他心中不免也有些好奇,张大人虽非进士出身,到底是书院夫子,作画的水平应当错不了,这梨姑娘还未及笄,便已经生得貌美如花了,年幼时不知是何等的可爱。
色白如玉的玉版宣,背面也依稀可见轻重不一、断断续续的墨痕。
谢枕川已经皱起了眉,伸手将此画取来一观。
上面画着圆头圆脑两名稚童,俱是垂髫,几乎只能从衣着分别男女,那个矮冬瓜也就罢了,竟将梨瓷也画得像个糊糊的糯米团子一般,还傻乎乎地拉着手,咧着嘴,实在碍眼。
见谢枕川脸色不虞,南玄心中打鼓,这才想起那画上除了梨姑娘,还有一人呢。
那小门小户的谢家公子,便是拍马也比不上自家世子的一根手指头的,还是早日将这幅画作毁了的好。
他小心翼翼问道:“世子,此画如何?”
谢枕川将画作搁下,不以为意道:“初具人形。”
张康句这等水平,竟也能在书院教人作画,简直是误人子弟。
南玄这才大着胆子往画上扫了一眼,他跟随世子多年,画作鉴赏水平也逐步提高,说初具人形可能过分了一点,但能把乖巧可爱的梨姑娘画成这般模样,也实在说不过去。
谢枕川已经移开了眼,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便可定人生死。
“让濯影司去查查,张康句当年如何任的书院学正,这几年在京中询事考言如何,若有行差踏错,便还是去牢里精进画技吧。”
南玄连忙道:“是,待北铭回府,奴才立刻转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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