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猛地一沉。
我记得很清楚,那只钟早就因为没电,停在了七点一刻的位置,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响过了。
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了那道印花布帘子。
客厅里空无一人。
妈妈不在那张方桌旁。她也不在她的那张床上。那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今天早上我出门时一样,没有人动过。
她不见了。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寒意,瞬间就从我的脚底,窜上了我的头顶。
我赤着脚跳下床。地板冰冷得像一块巨大的、冬日里的铁板。
我冲到门口,那扇木门,从里面被人用心地反锁着。我把手贴在门板上,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属于妈妈的、从外面带回来的、冰冷的寒气。
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又是怎么出去的?
我像一只疯了的、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到处寻找着。
我跑到厨房,窗户紧紧地关着。我又跑到阳台,那扇通往外面的小窗,也从里面牢牢地插着。
这个家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完整的盒子。可盒子里那个最重要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给逼疯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卫生间那道挂着小鸭子图案的、半旧的塑料帘子上。
我走了过去,掀开了帘子。
一股混杂了玫瑰香皂和她晚上用的那种廉价面霜的、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
可就在那个小小的、用来放洗漱用品的、水泥砌成的台子上,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妈妈晚上出门前,用来化妆的那面小小的、带塑料花边的折叠镜还立在那里。
镜子的旁边,散落着一些黑色的、像粉末一样的、细小的碎屑。
我知道,那是她用火柴烤那根眉笔时,掉下来的。
镜子前面还放着一小团被揉得皱巴巴的、白色的卫生纸。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那团卫生纸展开了。
在那团柔软的、白色的纸巾中央,我看到了一抹鲜艳的、像凝固了的血一样的、暗红色的印记。
那是一个被用力地、反复地抿过的、不完整的唇印。
那一刻,桑拿房里那些滚烫的、肮脏的话,像一群挣脱了牢笼的魔鬼,尖叫着,呼啸着,重新冲进了我的脑子里。
“……关了灯,拉到床上,还不都一个样?”
“……她在床上越是放荡,心里就越觉得自己伟大……”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蹲下身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一阵阵干呕。
我再也睡不着了。
我一个人,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那张冰冷的、掉了漆的方桌旁。
我听着窗外,那阵不知疲倦的、呜咽般的寒风,听着墙上那只不知被谁换上了新电池的、正在重新走动的石英钟,发出的“咔哒、咔哒”声。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忘了的、小小的守夜人,独自守着这栋巨大的、沉睡的、像坟墓一样的红砖楼。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从一片死寂的墨黑,变成了一种带着鱼肚白颜色的、冰冷的青灰色时,楼道里才终于传来了那阵熟悉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宿醉后的、拖沓的疲惫。
我赶紧跑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假装睡着了。
我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干涩的转动声。门开了,又轻轻地关上了。
妈妈回来了。
我从被子的缝隙里,悄悄地往外看。
我看到她像一个幽灵一样,默不声地站在门口的黑暗中。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的连衣裙,只是那件衣服,不再像昨天出门时那样笔挺,上面多了很多深深的、凌乱的褶皱,像一张被揉搓了很久的、黑色的废纸。
她的头发也有些散乱,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在清晨那点微弱的、灰白色的光线下,像几道小小的、黑色的泪痕。
她站了很久,才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线的木偶一步一步地挪进了屋。
那双半高跟的、黑色的皮鞋,踩在地板上,不再发出昨天出门时那种清脆的“笃笃”声,而是一种沉闷的、拖沓的、像是在泥地里跋涉过的声音。
她没有开灯,径直地走进了那道挂着小鸭子图案的、半旧的塑料帘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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