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逆着人流行进。
车厢里的光线时明时暗。
林佩捂着手炉:“余青,我有话想对你说。”
陆洗觉得有些闷热,把衣襟扯开了些。
林佩道:“你我都知道,陛下一天大似一天,不久就要临朝亲政。”
陆洗笑道:“人人以为我好逢迎上意,殊不知你才是动作最快的,为陛下能够顺利亲政,你不是已经献了一份大礼了么?”
林佩道:“所以我希望你也表一份心意。”
马车窗外的嘈杂渐渐淡去。
林佩转过脸瞧了瞧,见陆洗的双眸隐没在阴影中。
林佩道:“平辽总督府今年远征乌兰的计划可有改动?”
陆洗道:“这一仗是必须打的,鬼力赤还年轻,只要他活着,鞑靼就不会和阜国和平共处,他的部族就像野草一般顽强,必须连根拔起,决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林佩道:“你说的是有道理,可自开国以来朝廷从未把疆土拓至那么远的地方,这一役的功业该如何论,你想过没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陆洗欠一下身,把刚摘下的灯谜揉进掌心,“这份功业不能是我的,只能是陛下的。”
林佩道:“是。”
陆洗道:“如何算是陛下的?总不能御驾亲征吧?”
林佩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陛下纵然不必亲征,但他迟早要掌控天下的军队,军中的将领必须真正是他一手扶植培养起来的心腹。”
陆洗道:“可现在北伐时机正好……”
林佩道:“时机正好,你放出平辽总督府的几个位子让陛下亲自任命,可以吗?”
纸团从手中掉落。
陆洗笑了笑:“这是你让我下的第二颗子,然后你就可以布政朔北,收回地权。”
林佩道:“是。”
陆洗道:“好。”
林佩道:“你满口答应,不是真心的。”
陆洗道:“知言,如果我听从你的安排,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和棋,对不对?”
林佩探过身,握住陆洗的手:“一同功成身退,这样不好吗?”
陆洗道:“可是我不想和棋。”
林佩摸到手心的汗,咽口水,喉结动了一下:“你还想……赢我?”
他太熟悉陆洗这样的眼神。
可棋局下到现在,除了这条路,黑子已经别无去处。
“吁。”
马车停下了。
一条窄巷挤满了摊铺。
瓦舍透出昏黄灯光。
土墙边支着几个卖汤圆的棚子。
暗处蹲着几个裹破袄的挑夫,就土灶余温烤手,火光映着他们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又不知谁家妇人推开二楼支摘窗,泼下一盆水。
——“人都挤到顺天府附近看烟花去了,也就只有你照顾生意。”
老板娘似乎认识陆洗,却无一丝慌乱,只如寻常招呼,笑着喊小二上汤圆。
林佩看了眼店面。
陆洗笑道:“她是飞蓟堂的人。”
老板娘原是扬州瘦马,攒够银钱自赎后闯到此地,支起摊子,如今连地痞来吃都规规矩矩叫一声“薛大嫂”。
薛大嫂和小二退到后院,把前堂留给来客。
林佩摸了一下板凳,确认没有油渍方才坐下:“为何带我来这里?”
陆洗微笑:“这条巷子里只有寻常百姓,但没有谁是棋子,都是有情有义的人。”
林佩拿起调羹,一点一点剔除汤面上的沫。
他知道陆洗所言为何。
没有人能独立于世间。
一个人的人生,是他走过的路、吹过的风,是他尝过的酸甜苦辣、看过的万家灯火。
林佩道:“那日进宫,你说无论这条路有多长都要陪我走下去,我以为你会答应呢。”
“我当然会陪你走下去。”陆洗道,“但我不想在你的棋盘里争输赢,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佩道:“若问我会如何取舍,是选你还是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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