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日娥和月娥便先是听见不堪入耳的声音,然后是争执,最后争执变成扭打,直到只剩下佛像敲打头骨的钝重声音。那是县主在亲手杀死自己的情夫。“该死,该死,该死。”县主头上金银钗环碰撞得叮叮当当,全神贯注盯牢对方那双惊讶中带着一丝了然的眼。那眼神可恶至极,仿佛在说:“我会死而复生。”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县主从前听探花郎无意间炫耀似地提起,说蜀道上有长生不死药,吃了能让人死而复生,杨妃便是吃了那粒仙丹便尸解仙去,而他碰巧有一颗。彼时她只当他是说了个笑话,但现在,瞧见那双讥诮的眼睛,她却怕极了那传闻是真的。如此说来,今日他的种种行为,倒真像是在故意激怒她。县主停了手,手上全是血。探花郎不再有动静,他死了。县主仰天大笑,笑了一会,又变成啜泣。许久,她起身坐回妆台,细细地整理花钿,一如往常。她是高贵的清河县主,杀了个寒门出身的探花又算什么。找人将他扔在乱葬岗便是,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责怪她。但为何心中如此恐惧?像黑暗中有无数眼睛看着她,一会儿像被白绫勒死的杨妃,一会儿像悲泣的模糊的脸。是那个被探花抛弃的女人?还是其他。她不敢往身后看,怕看到已死的探花又缓缓坐起。她仔细盯着铜镜,铜镜里那张脸还是如此娇媚。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这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远远地飘进县主的耳朵。县主心里的恐惧立即炸开。不是因为歌声,而是因为铜镜里、她身后那张画像上,美人赫然变了无头骷髅、而骷髅颈项上,长出了探花的脸!寂静。寂静中,她白日里过度饮酒纵欲的心脏终于难以负荷、停止了跳动。不多时后,密道开启。黑衣人先是瞧见地上的尸体,悲痛到失去知觉。接着他走向县主,将刀插进县主腹部。那是他为他猪狗般被杀死的弟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他的最后一件杀孽。药师佛再度不了他了,他已于阿鼻地狱泥足深陷。而在黑衣人进入那血腥的卧房之前,日娥和月娥已经潜入房间,将那张画揭走。佛堂里青烟袅袅。黑衣人对着棺材念念有词。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弄明白究竟是谁杀了他奉若珍宝的弟弟——不是清河县主,阿弟行事一向谨慎,不会无缘无故惹怒她。那么便是背后有人指使要灭他的口,而他在那之前选择了自取灭亡。会是谁?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他只是不敢确认。那个人,就算是江湖上最强的刺客也难以接近,深居宫闱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次清河县主死后消息被封锁得如此之快,更坐实了他的猜想。根本他就是被贵妃借刀,杀了自己想杀的人。他也要借刀。要让某个他绝不愿再打交道的人去帮他查明。若那个人真能查明、将贵妃也拉下地狱,他便心甘情愿地去死,也算是偿还当年杀了她恩人节度使全家的罪孽。阿嚏。秋风中,韦练打了个喷嚏,遥遥望天。李猊坐在旁边立即警觉,回头看她。“怎么,染了风寒?”“不是。”韦练吸了吸鼻子:“总觉得被人摆了一道。”佛堂里,黑衣人看着探花,脸上泛起微笑。死者脸上的脏污已经被他擦净,他知道,弟弟死后一定可以去那个被称之为极乐净土的地方。毕竟弟弟手上从未沾过血。秋风起,天气寒凉。东宫药园里,柳氏披着单薄的外衣,亲自迎接清河县主府上秘密前来的家仆。从他们口中,她知道县主情夫已死的消息。风在那一刹将园里的菊花吹得簌簌摇动。他死了,死前并没有派人来找她。这次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县主同归于尽。她将百花杀的仇人又杀了一个,却并不感到如释重负。不会再有人叫她阿莺,这名字已被深埋地底,连同所有血腥的、寂寞的秘密。不知为何,柳氏心中浮起仿佛上辈子的某个场景。大婚之夜,她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白显宗,我永不会对你动心。”☆、东岳大帝01长安夜,星河流转。荒野无人,五个人围坐一团,篝火前还放了一盏香烛。不远处,破庙坍塌、巨大佛像在黑夜里低头,注视着莲花座下的人群。“说好了,今夜讲鬼,一人一篇!谁讲到这香烛燃尽,谁就去破庙里守夜,如何?”为首的壮汉如此说,其余人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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