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跺了跺脚,靴底的雪泥簌簌落下,在木地板上融成肮脏的水渍。墙角堆着的《申报》合订本散发着油墨和霉味混合的气息。他翻开最上面一份,12月15日的报纸上,社会版角落里那则“貂皮大衣典当”的广告旁边,还印着个不起眼的方框:“虹口区招洗衣妇,日结02元”。“这价钱连个烧饼都买不到。”张冠清爬下梯子,凑过来看了一眼,“昨天十六铺那边,有人用金条换米,结果”话音未落,店门被猛地推开。秦逸兴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围巾上结着冰碴。“沧浪阁今天不开张,”他喘着粗气,“老板说难民把后巷的垃圾桶都翻遍了,连老鼠都”林烬突然注意到秦逸兴右手腕上缠着的布条渗着血。“怎么回事?”“没什么,”秦逸兴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早上帮阿曼搬面粉袋,铁丝划的。”他转移话题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沫沫非要我带给你。”油纸包里是两个冷硬的糖糕,边缘已经发黑。---昏暗的厨房里,秦逸兴抡起菜刀狠狠剁向案板上的冻肉。刀刃与冰硬的肉块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一块碎骨飞溅起来,在他脸上划出道血痕。“这肉不对劲。”他又剁了几下,刀刃卡在了肉块深处。李阿曼凑近查看时,突然捂住嘴冲向后门。呕吐声夹杂着寒风从门缝钻进来。林烬蹲下身,看见肉块中嵌着半片指甲盖,染着暗红的蔻丹。他想起上个月在闸北看到的场景:一群妇女围在日军食堂后门,争抢泔水桶里的残渣。“程添锦托人弄到的。”林烬把两个美国午餐肉罐头放在案板上,铁皮罐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冷光。秦逸兴盯着罐头上的英文标签看了很久,突然用袖子抹了把眼睛。“阿曼怀孕了,”他声音沙哑,“但这世道”后门被撞开,李阿曼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逸兴!沫沫她”秦逸兴夺过纸条的瞬间,林烬看见他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纸条上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哥,我和同学去发传单了,别担心。爱国无罪!”---壁炉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程添锦的钢笔尖在账本上顿了顿,一滴墨水晕染开来。“今天收留了三个复旦的学生,”他声音很轻,“藏在霞飞路76号的暗格里。”林烬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沾着墨迹,那是连续书写数小时留下的痕迹。程添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月牙形的伤疤。“有个孩子才十四岁,”程添锦继续说,“弹弓打得准,在江湾打瞎了一个日军军官的眼睛。”他说这话时,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得可怕。窗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两人同时僵住。林烬一个箭步冲到窗前,看见几个黑影正在公馆围墙外游荡。程添锦迅速合上账本,将它塞进《康熙字典》的暗层。灯熄灭的瞬间,月光透过窗棂上的冰凌,在程添锦脸上投下破碎的光影。远处日军的皮靴声越来越近,混着野狗饥饿的呜咽。林烬的手按在程添锦腰间的枪套上,感受到金属传来的刺骨寒意。“别动。”程添锦突然按住他的手,“是巡捕房的例行检查。”他的呼吸喷在林烬耳畔,温热而潮湿。黑暗中,林烬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围墙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两人依然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直到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二下。---法租界与华界交界的垃圾桥顾安的黑色雪佛兰缓缓驶过桥洞时,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脆响。司机突然猛踩刹车——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正用树枝翻弄桥下的尸堆。“二少爷,别看”司机的话戛然而止。顾安已经摇下车窗,寒风裹着腐臭扑面而来。他看见一个老妇人正从冻僵的尸体上剥下最后一件单衣,旁边的小男孩在啃食着什么黑色的块状物。整袋法币被抛出车窗的瞬间,纸币像枯叶般四散飘落。难民们疯狂争抢时,顾安的目光落在尸堆最边缘——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保持着蜷缩抱膝的姿势,冻僵的手指还紧紧攥着半块发霉的月饼,月饼上的“福”字已经模糊不清。轿车重新启动时,顾安摸出怀里的辣条包装袋。他突然想起林烬上个月问他的话:“你说我们改变得了什么?”---明德书店阁楼煤油炉微弱的热气在阁楼里艰难抵抗着严寒。林时和沫沫蹲在炉子旁,正用《申报》糊纸船。报纸上“日军增兵东北”的标题被水浸湿,墨迹渐渐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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