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让不可思议,褚良跟他说,他在路上的兵驿换了三次马。看着甲走上露台,祝让和褚良都不再说话。露台上,国君站在围墙边,望向远方的江水,背影沉默,凝固在大雪中。围墙外的天地一片素白,远处的江岸边,一簇簇蒹葭在雪中傲然挺立,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刀削出细腻的纹路,琼花胜雪。听到来人的声音,国君淡淡开口:“她是自己走的。”甲一愣,他被褚良二话不说抓过来,路上就听褚良说了这边的事。那个姑娘……甲心中一松。为了她对秀的恩情,他也要帮她。尽管他只是个卑贱的巫人。芈渊转身,甲瞳孔一缩,被国君眼前的模样深深惊骇。几日不见,那个高傲英俊的国君,下颌长出青色短须,胡茬布满半张脸。一双布满血红蛛丝的黑瞳深深的凹进眼窝里,目光阴翳,像外头越下越大的雪。“她问过你。”国君向他走近。甲低头:“小人不明白您的意思。”“她找你确认过,是寡人逼你说的那些话。”甲跪在地上,不否认也不承认。国君机敏,已经完全猜了出来,根本不需要他的辩解或伪饰。“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寡人叫你来,是想叫你占卜一卦,看看她到底去了哪里。”甲抬头,唇边露出一缕讥讽,大胆道:“王上,您忘了么?您说过,您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小人就得给您呈现出什么样的卦象。”国君一只手臂伸过来,捏住他的喉咙,又猛地松开。“寡人没想到天谴来的如此之快,算寡人求你。”他自嘲的嘶声一笑。“你可以拒绝为寡人占卜,巫庙中还有别的巫人。”他又补了一句。国君性情大变,时而谦卑,时而傲慢,跟得了失心疯一样,甲猜不出他的心思,惴惴不安的从袖中取出龟甲。就着鼎里燃烧的火,为国君占卜。纹路在龟甲上蜿蜒成形。“如何?”国君问。甲仔细端详了几眼,将龟甲收回袖中,回道:“她去了南方。”芈渊蹙眉:“南方不毛之地,她去南方做什么?”甲回答不了他。片刻,又召来褚良,令他即刻启程到荆山找景肱盘问阿姮的去向。荆山就在南方。景肱找他讨要过她。景氏一直想拥立景氏女为王后,景稚对她一直怀有敌意。国君是这么跟褚良解释的。甲跪在一旁,捏着袖中龟甲,松了口气。褚良走后,祝让等人翘首以盼。这回他回来得更快,自然是没能够找到姮女,只带回来一柄铜剑。“景肱说,他那边的铸匠没有一人能铸造出这样的宝剑。大王您的佩剑不是正好断了么?属下就自作主张,叫景肱把剑送回来给您。您看这柄利剑,做您的王剑刚刚好!”褚良勉强做出兴奋的样子,笑着将铜剑呈给国君。自从姮女失踪,国君一时令他去这里,一时又令他往哪里。他虽比祝让等人多一些谋略,到了这时,已然猜不出国君究竟是何意图。芈渊从褚良手中接过铜剑,看了眼剑柄上的图案。那时他画在帛布上,给她看过。她很努力的想要帮他探究出铜剑的秘密。那个姑娘,做什么事都是那么认真,执着,不声不响。连谋划如何离开他的身边,也是如此。“很好,很好。”国君连说了两个很好,把剑佩戴到腰间。再次召来祝让和甲。对祝让说:“把隗蹇从狱里提出来,锁上镣铐,随寡人到北方去问候蔡侯。”甲脸上神色遽然一变。他占卜所得的方位正是北方。“你也随寡人一同去,”国君看向甲,眼中满是奚落,“你的卦象不准,寡人叫你亲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意!”国君哈哈大笑,俊美的脸庞笑出狰狞的纹路。他就知道,甲一定会将真实的卦象隐瞒起来。他虽然不会占卜,在看到刺客的那张脸时,依稀全都明白了。那时在山中,他杀了白狼将她救下,成子期让她说出那人的五官特征,她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满口都是谎言。她那时便知道那人是申叔偃派来的。申叔偃和她,呵,私情,苟且,呵呵。她想要逃离的心思,只怕还要更早。更不用说,还有玉牌。又是一天,她羞答答的把膳食投喂到他嘴里,无意说起,玉牌又不见了。他还安慰她,丢了就罢了,出宫认玉牌也认脸。他回到王宫,镇守宫门的侍卫说,她是拿着玉牌光明正大的离开王宫的。更不用说,他回宫之后,看到他费尽心思捧到她面前来的那些宝物,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处,无不在闪着光芒嘲弄他讥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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