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恍然大悟,思索了一番后,重新沏了壶虎丘茶,端了过去。“李妈妈,茶好了。”李妈妈瞪大眼睛看着她,“茶好了快送进去呀,小心伺候着!”云舒一愣。她自然是不想进去伺候的,但谁让她今日负责侍奉茶水呢。十指一点点收紧,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盘,她默了一瞬,低头,撩起珠帘进了内间。薛恒依旧坐在罗汉床上静静看书。他一脚踏在脚踏上,右臂曲起,倚在黄花梨卷书案炕几上,端的是松弛随意,慵懒亲和,却莫名令人心生紧张,不仅是她,便是同在房内伺候的李妈妈等人也比平日里严肃些,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的,生怕犯错。云舒自然方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默默移到罗汉床的另一侧,将提梁紫砂壶,白瓷禅定杯放在了炕几上,再收好茶盘,执起紫砂壶,往杯子里添了茶。全程目不斜视,轻手轻脚,好似一片云从薛恒面前拂了过去,不留下半分痕迹。可薛恒还是注意到了她。即便她离他那样远,依旧嗅到了淡淡一股幽香,如竹叶清新,似泉水甘冽,舒适宜人。薛恒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书,端起面前的白瓷禅定杯,一饮而尽。云舒原本想行礼之后离开,见状,不得不上前,给薛恒添茶。便见她低眉颔首的走来,提壶,倒茶,碧绿的裙摆随着莲步移动荡涤铺展,恰若一片随风飘动的荷叶。纤细修长,软弱无骨的手指则宛若她头上的文殊兰一样。薛恒扫她一眼,没有说话。杯中很快填满了琥珀色的茶水,云舒轻轻放下紫砂壶,正准备退出去,忽有下人高声禀告,“老夫人回来了。”李妈妈等几个老奴立刻迎了出去,其余丫鬟各司其职,纷纷忙碌起来,云舒也出去选了套老夫人日常喜爱的茶具,另沏了壶蒙顶石花,整齐摆放在炕几上。见老夫人进来了,薛恒端然起身,唤了声,“祖母。”老夫人已是换上了身轻便的竖领长袄马面裙,头戴红蓝宝石碧玺桃心,耳坠金掐丝复耳环,通体富贵,慈眉善目,她颤巍巍朝薛恒伸出手,“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薛恒笑笑,搀扶着老夫人踏上脚踏,在罗汉床上坐下,道:“孙儿来陪祖母说说话。”老夫人往引枕上一歪,道:“你刚刚回京,朝中事忙,分身乏术,祖母是省得的,只盼你能在京城多留些日子,好让祖母以解相思之苦。”“孙儿也想念祖母。”薛恒道。一壁说,一壁将云舒沏的茶水端给了老夫人。老夫人含笑饮了,又看向薛恒的茶,讶道:“祖母记得,你不吃虎丘茶。”薛恒看了看手边的茶杯,不置可否地一顿,道:“人总是会变的。”老夫人一听,幽幽长叹了一口气。“你……见过你父亲了吧?”“嗯。”薛恒道,“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老夫人抿了抿嘴角,带了几分不满与嫌弃道:“他老了,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偏偏人啰嗦了许多,别说你了,我都不想理他。”薛恒没有接老夫人的话茬,话音一转,道:“我听三弟说,四妹妹与梁二公子好事将近,不日便要嫁人了。”老夫人闻言一哼,“她想嫁就嫁吗?你姐姐说了,婚姻大事绝非儿戏,要慎重考虑。且她年纪尚轻,急什么,再过上一两年,你姐姐和陛下会为她考虑的。”薛恒点头应是,“姐姐圣眷正浓,想必说什么皇上都会应的。”老夫人嗯了一声,略舒了口气,她抬眼看向薛恒,“好了,不说他们了,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娶妻生子。”薛恒不语,低头喝茶去了。老夫人瞧了那个气啊,忍不住念叨:“一说这个你就低头!恒儿啊,你一十有九了,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三弟都出生了。你娘没了,祖母我年岁又大了,心心念念的唯有你的终身大事,你万不能叫祖母一直悬着心呐。”“是孙儿不好,叫祖母担心了。”薛恒陪着笑脸许下承诺,“尽快,孙儿一定尽快成亲,好让祖母放心。”“最好是这样!”老夫人叹了叹,倏地发出感慨,“我知道你,你一向稳重自持,不沾美色。不像怀儿,左一个右一个往房里领,前一阵才纳了一个丫鬟,这几天又折腾了个外室出来,给他那未婚妻气的够呛。”薛恒不予置评,只是一笑置之,老夫人换了个引枕靠着,抬头一瞧,冷不丁发现房里站着许多丫鬟婆子,便道:“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你们都退下吧。”一直默默侍候在侧,听着老夫人和薛恒谈话的云舒心里咯噔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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