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皇帝的情况便不如庄良玉的情绪这般稳定了。
病情时好时坏,太医院整日候在昭宁殿外,早朝一拖再拖,奏折都只能送到昭宁殿里。
赵肃胤每日能清醒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醒来了便开始批阅奏折处理公务。
庄良玉进宫探望过几次,每次看都忍不住唏嘘。
曾经最不想做皇帝的人被强硬地放在这个位置,然后殚精竭虑十几年,最后连死都要死在这个位置上。
这次进殿,顺德帝正清醒着,忙着翻阅各地递上来的奏折,毕竟荣亲王起兵时,各地跟着一道掀起叛乱,属实让朝野上下伤筋动骨。
赵肃胤头也不抬地说道:“给她看看。”
然后太医院的几位圣手便空出来去看庄良玉的伤势。
虽然此时世家已不成气候,但仍旧不容小觑,自打太子被废之后,暗杀层出不穷,她几乎就没睡过一场好觉。
眼下进了宫,反倒还安全些。
昭宁殿里燃着安神助眠的香,清淡的味道放松紧绷的神经,庄良玉有些昏昏欲睡了。
她有着太医替她看诊,左仪灵也在,正准备帮她包扎伤口。她肩头挨了一箭,差点将肩膀扎穿,赵衍恪带人姗姗来迟,几乎是在萧家护卫都要被逼入死境时才赶来。
庄良玉为了萧家人的安全,这段时间都住在庄府,然后好说歹说地将她爹送到忠国公府去养着。
除了赵衍恪、左仪灵以及昭宁殿这些人,没人知道她最近频频被人下杀手的事情。
她也不想让更多人担心。
杀了她,看似是最简单也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但实际上,后面会惹来的麻烦无穷。
改制一事已是离弦之箭,根本不可能收回,有她在的时候,兴许还能把控些方向,用温和的方式慢慢改变,还能有个缓冲的机会。
如果她不在了,庄良玉想着自己那些学生们一个比一个激进好斗的作风——
到那时,没人管着这些满脑子想法且天马行空的学子,这些世家贵族才是真的要吃大亏。
那才是真正的动荡与变革。
庄良玉脑袋里有些混沌,迷迷糊糊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儿是身上的伤,一会儿是国子监的课,一会儿又是忠国公府的人,直到肩头传来一阵清凉才勉强让脑袋清明了些。
她垂头,看到左仪灵在她肩头涂了一些看不懂的绿色药膏,看上去像是果冻,涂上去以后伤口那种灼烧似的痛感顿时有所缓解。
庄良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药?涂起来怪舒服的。”
“抗炎舒缓的药,有祛疤作用。”
左仪灵的声音压得很低,“身上这么多伤疤,小心萧钦竹以后嫌弃你。”
庄良玉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由着左仪灵涂药,浑不在意道:“他嫌弃就另找呗,踹了他我再找个称心如意的男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
庄良玉随口说道,“反正就是个男人,没了他还能找别人。没了男人还能找女人,我是有多看不起自己才要把所有精神寄托都要压在别人身上?”
左仪灵认认真真地给她涂药,灯火将影子映在她面前的屏风上,透过屏风也能看到外头来来回回走动的宫人,正忙着伺候赵肃胤。
“……你说得对。”
庄良玉还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左仪灵是在回答自己的话。
她听着外面传来赵肃胤压抑的咳嗽声,仿佛能在空气里闻到生命流逝的气息,“他还有多久?”
左仪灵顿住看了一眼,说道:“超不过半个月了。”
“江皇后最后孤注一掷下了猛药,若非如此,过了这个夏天,他身体会慢慢好转,还能再撑个一年半载。”
说到这里,两个人一齐沉默,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情绪。
她们都知道,赵肃胤就算能再活十年,也必须要死在今年。
即便赵肃胤在行将就木时下定决心要任人用贤,要做个好皇帝,但对于此时的大雍而言,需要用他的死亡彻底拉开改革的序幕。
赵肃胤存在本身,就代表了雍王朝层出不穷且经久不绝的世家贵族。
当年玄祖皇帝打天下,赵肃胤的生母正是极力支持的贵族小姐之一。不然他如何能在生母死后由太后抚养并且视如己出?
又如何能在玄祖皇帝众多的儿子中备受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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