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恕偏不放手,只是问:“陆副院长为什么不跟家属多解释几句?”
宁宥道:“里里外外交流得够多了,再加你止血的十分钟。何况我和跟他的小医生随时在交流各种数据。”
宁恕很激动地道:“可他是主治的医生,他应该多解释,多沟通。”他顺手松开捏住鼻子的手,好歹多说了两句话才放手,显得他并不遵从宁宥的意见。
宁宥看一眼宁恕,尤其留意了一下宁恕的鼻子,见他不流血了,就走开了,走到楼梯间,打电话给简宏成。她满心想找支持,可她与宁恕无法再说下去,想来想去还是找简宏成。她接通电话,一听到简宏成的声音,立刻克制不住,哭出声来:“我知道不该找你,可我妈可能不行了……”
简宏成接完宁宥的电话,拍着手机想了好一会儿,给简敏敏打去一个电话:“我下班到你家蹭饭,你会不会用两条大狗伺候?”
简敏敏道:“来就来呗,又不会赶你走。”
“两个孩子还好吧?”
“挺好,大热天都没出去,一整天吵得我头痛。”说到这儿,简敏敏竟然难得地哈哈了两声。
“哈哈,那就好。顺便给我做盒盒饭,要有营养,口味酸甜,别太油腻……”
简敏敏手里正牵着两条狗,可她的一双儿女都躲得远远的,不肯替她遛狗,她只得道:“行行行,都不肯替我遛狗,还是我自己遛去。给你口饭吃已经够意思了,别得寸进尺。”
但简敏敏才走到门外,就压低声音道:“老二,你替我想办法,想出办法我就替你做盒饭。至清一定要留下替他爸打官司,至仪不敢一个人回澳大利亚,但我又跟不过去,她只能回国读书。我们一整天吵来吵去,都是为这件事。可我不能为了张立新那杂种的官司,害至清、至仪中断学业。你要是想出办法,能让至清放心地带妹妹回去读书,这边张立新的官司照打,我遛狗回来后亲手替你做盒饭。”
“孩子读书关系到一辈子的出息。”
“对,尤其是至仪啊,她要是回来,还怎么参加高考啊?完全不一回事,汉字都认不全呢,你说急人不急人?可至清怎么都不肯松口,做定他爸的大孝子。”
简宏成沉吟道:“宁家女主人宁蕙儿……”
“崔家?哦,现在是宁家。怎么说到她?晦气。”
简宏成没搭理简敏敏的插嘴:“宁蕙儿可能在世时间不多了。我不跟你说什么两家和解之类的大话,我跟你谈个条件。你去宁蕙儿病床前道个歉,照我给你的稿子背一遍,我就替你解决你儿女回澳大利亚读书的大问题。”
简敏敏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意思?要我向崔家道歉?你有没有搞错?你脑子没问题?”
简宏成冷静地道:“我脑子没问题。你慢慢权衡,你儿女的教育要紧,还是你自以为的道歉失面子要紧。我一个小时内到你家。”
“放屁!”简敏敏不容分说,挂了电话,怒气冲冲地继续遛狗。
经陆副院长费心调度,宁蕙儿迁入住院楼专科楼层的观察室。观察室位于医生办公室与护士站边上,方便医生、护士随时照应。观察室内只设一张病床,虽小,但五脏俱全,监护仪、呼吸机都在运作。一顿忙碌之后,住院医生、护士与护工都走了,只留下宁家三口人面无人色地或躺或立。只有宁宥看上去还有点人样。
就在宁恕疲累得试图坐下,握住妈妈的手说会儿话时,宁宥连忙喝止。
“宁恕,你先洗手。不管怎样,我们自己要营造无菌环境。”
宁恕这回没反抗,乖乖在墙角洗手池洗了手,才又坐下,握住妈妈的手。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不断呼唤“妈,醒醒,醒醒,我是宁恕,我是弟弟”。一直忙着用酒精擦拭屋内物件的宁宥不时拿眼睛看向监护仪,心里默默记录着监护仪上各项数字的细微变化,过不久提醒宁恕,多用“弟弟”这个称谓试试,看样子妈妈在“弟弟”两字高频出现的时间段里,心跳频率明显强劲于其他。
宁恕现在很累,大脑根本是顾此失彼,说话的时候没留意到监护仪的数字变化。他虽然心中抵制来自宁宥的任何意见,可不由自主地遵照执行了。他心里别扭,便一眼都不看宁宥,拿宁宥当空气,偶尔有空,看一眼监护仪。可他多日缺觉的脑子在这静谧的环境里自动减速,一时看不懂这些线条都是什么意思,只好对宁宥的建议姑妄信之。
宁宥也不在意。等她将整屋子里能擦的都擦拭完毕了,她环视一眼似乎变得亮堂清洁了的观察室,看看手表,对着宁恕和妈妈道:“我先去吃饭。宁恕,你看紧输液瓶。”
但宁宥这话犹如说给空气,全室都无反应,妈妈的各项生理指标没变化,宁恕头都没动一下,似乎没听见她说话,她仿佛是个空气一样的存在。宁宥待了一会儿,只得闷声不响地走了。可她还不能拿自己当空气,她飘到值班医生那儿,拿记录下来的翔实数据来说明妈妈与亲人相处后发生的各项生理指标变化,询问这是不是变好的趋向。值班医生不敢下判断。
简宏成电话来时,宁宥差点冲动地说出“幸好还有人惦记着我”。她幸好没说出来,但双手抓着手机激动地道:“我去吃饭,宁恕总算来了。你别过来,宁恕在,会打起来。他现在反常,早上连陈昕儿妈妈都打了……”
简宏成奇道:“打陈伯母?怎么回事?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呃,是大清早那会儿的事?”
“大概宁恕又想抓陈昕儿的差,在电话里不知怎么惹毛了陈昕儿妈妈,陈昕儿妈妈一大早拎着一大包臭鸡蛋,都砸宁恕身上了,宁恕也把陈昕儿妈妈揍倒在地。我提醒过田景野,我估计陈昕儿的状况非常差,会闹得她妈妈崩溃。不过我管不过来,就这样。”
简宏成想到大清早遇见陈母时,陈母那一身狼狈。他最先想到的是陈母在精神如此崩溃之下,小地瓜不懂事,哭叫起来,会遭遇何种待遇。可他无能为力。陈母说了,以后小地瓜与他无关。
宁宥看看电梯,还是从楼梯走下去。她即使脑袋再管不过来,还是猜到简宏成心里在想什么,道:“看别人孩子时能豁达地说一句已经不错了,起码我看陈昕儿妈妈总体上还是硬气讲理的人。但轮到自家孩子时,事事精益求精。”
简宏成道:“是啊。最后还得安置好陈昕儿,才能保障小地瓜的生活。对了,我赶去我姐家,我打算趁你妈弥留之际,让我姐去道歉,了结一下两家存了那么多年的心结。”
宁宥一愣,不禁在空地里站住,想了一阵子才道:“我妈似乎在宁恕的呼唤下有少许起色。你姐还是别来了,来了反而更催命。别说我妈病着,连我听见你姐这两个字,心跳都能直奔极限。”但说完,宁宥还是婉转地补充道,“你的心意我懂。我知道你试图通过你姐的道歉减少我的痛苦。”
简宏成道:“对。”
宁宥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要知道我随时找得到你就行了。”
简宏成道:“我随叫随到。”
宁宥又道:“放过你姐吧。连你昨天在ICU都不肯违心地说出一句道歉呢,何况你姐因那件事几乎毁了一生,至今没有痊愈,她怎么甘心?其实各人过好自己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已经善莫大焉了。”
简宏成听了,不由得对手机点了点头。他随即吩咐司机开车回简明集团。
单人病房里异常寂静,只有呼吸器单调的运作声有节奏地响着。宁恕握着妈妈的手说了会儿话,只觉得眼皮重得如山一般压下来,顶不住了。他挣扎着看向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只一会儿那曲线就模糊了,看不清了。宁恕心想稍微闭会儿眼睛,可能会好点儿。可眼睛才刚闭上,睡意便将他的头一把压向床头,他很快失去知觉。
宁宥匆匆扒拉下一碗炒面,没等将最后一口咽下去,就拎起两盒打包的蒸饺,急急往病房赶。她实在不放心留宁恕一个人看顾妈妈,她太不放心宁恕。她才走进医院边门,便一眼看见前面穿便装的陆副院长也往住院楼走。宁宥心中一紧,连忙护住蒸饺,跑向陆副院长。
陆副院长看看宁宥手中打包的蒸饺,道:“我家就在附近,不放心,吃完饭过来看看老太太。你吃了?”
“吃了,这些带给弟弟。谢谢陆副院长。”宁宥感激得无以复加,小跑才能跟上陆副院长的快步。
陆副院长道:“今晚你们姐弟起码要保证有一个人别睡着。有异动,直接给我电话。”
“不知值班医生有没有把数据说给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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