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板,”贾守谦站在旁边,忽然慢条斯理地开口打断了他,“你虽活不成了,但你的家人儿女还留在兖州。念在你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府衙不计前嫌,可以帮你照拂一二。你识相点,别把这点好事变成麻烦事了。”郑榷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在几人身上犹疑几番,眼神木然地落在地上,却终于一言不发了。贾守谦端详片刻,满意地站起身来,挥手要命人将他拖入死牢,却被傅行州一把拦住了。“我刚得了信儿,西北军在城北扣住了一个羯人,正是在崔大人府外被抓住的,此案恐怕没贾大人说的这么简单,”傅行州道,“更何况,昨晚的账还没算清,郑榷还是不急着动为好。如今当务之急,贾大人回去备公堂吧。”阎止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身上腰酸背疼,垫着软垫也无济于事。他早上睁眼起来的时候,全身的筋骨如同都被接反了一样,撑着床榻险些没坐起来。傅行州坐在他身侧,一手从腰际环穿过去,给他轻轻揉按着。车内安神的熏香缓缓散开,他早上喝了药,现在昏昏沉沉的却无睡意,只在心里默默思忖。雷晗铭逃至兖州,唯一可能的目标却是崔家。崔时沭死后,崔家内外都被府衙严密监视着。崔母被送到杨家安养,宅子里只有崔大人遗孀许氏一个人,显然是在看守她。杨淮英杀人灭口显然已成习惯,但崔时沭在兖州德高望重,又逢新丧,人人都盯着崔家,此时实在没办法下手。想要除掉许氏,唯有令其暴死,而最好的杀人者,便是和府衙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但是,杨淮英想借刀杀人好理解,但是他又能拿什么把雷晗铭引过来,为他所用呢?他想到这里睁开眼睛,马车随即而停。小贼被反剪着手押在一旁,自有府衙的人来套囚车装走,雷晗铭一击不中,丢下人跑了。傅家亲卫在外把守,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崔大人遗孀许氏,年纪五十上下,文静秀美,出身读书人家,只是门第不高。她因丧连日里悲痛,一身素色,身形纤细瘦弱,遇袭时受了点轻伤,手腕上还缠着纱布。崔宅是座二进小院,家里此时静得惊人,连端茶倒水的仆人也没见一个。阎止在座中烹茶,骤雨连夜穿堂而过,屋内阴冷,烤着火才暖和起来。他递一杯茶放到对面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老太太怎么倒被杨氏接走了?”许氏叹了口气说:“杨氏性格外向活泼,更比我会说话。大家一起长大,早在闺中的时候母亲就更喜欢她。再加上我多年无所出,母亲心中有怨气,也是人之常情吧。”阎止道:“我听闻,夫人与崔大人向来是很和睦的。”许氏听了悲从中来,低头默默地哭起来:“我与老崔结发多年,彼此情投意合,原想就这样过一辈子的。就这样骤然分了东西,早知如此,我后半生又有什么意思。”阎止看了她一会儿,温声劝道:“既然如此,崔大人即便不在了,一定希望你过得好,应该珍重自己才是,何意冒险引我们来呢?”许氏止了眼泪问:“大人何意?”阎止轻轻地说:“你知道羯人进城是奔着你来的,还不惜以身犯险暴露行踪。如若不然,羯人何以等到西北军进了城才摸到崔氏府邸?身临险境,只是为了突破兖州府衙的监视,把西北军引来私下见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夫人是有什么话要说吗?”许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悲色渐去,换上一种沉静,才道:“世子机敏,老崔平日没白夸赞你。殿下,臣妇在此正言相告,那日收敛的尸体并不是崔时沭。”阎止心中一惊:“何以见得?”“兖州井下的尸体数不胜数,死去的人和盐粒一样多,”许氏叹道,“那尸体脸被砸烂了,身量胖瘦和老崔相近。旁人看不出来,但我知道那不是他本人。家母一看就哭得不行,又有杨氏在旁相劝,根本听不进去我说话,就认下拉去一把火烧了。”她停一停又说:“老太太看不清也好,一把年纪了,如何能掺和进去这样的是非中呢?”阎止默然地看着她,人已悲痛过度,情绪上反倒冷静下来了。他知道此时不能多问,只能说事,便接着问道:“既然不是崔大人,你知道他人如今在哪儿?”许氏沉默不言,虽说失踪,但生死如何心中已有定数,三人一时皆闭口不谈。她顿了片刻,又才开口道:“老崔那日根本没去郑的井上,两日前就去了东甘盐井,一直都没有回来。那里是什么来历想必两位都知道了,郑榷与老崔虽不睦,为人莽撞,但是没有杀人的胆子。而杨淮英的全幅身家都在东甘盐井,汲汲营营二十年,不可告人的事太多了。他若不是为了掩盖行径,怎么偏世子来了才动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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