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目光转向卫生间水池旁。他不能久站,洗漱时怕跌倒,通常都带着拐杖。开学后,楚江澈倒是多留了份心,在校园的白桦林里捡回来一根更称手的白桦木,掰掉多余的小枝小杈,充当备用拐杖正好。
瞿清许拾起之前楚江澈随手放在水池边上、没来得及丢掉的一根树枝。那枝杈有成年男子手掌那么长,不到小指粗细。
青年默默抬起眼皮,看着镜子里那omega的一头长发。
花钱理发是不可能的。楚江澈的建议没错,其实合该一剪子把碍事的长发剪了干净,可过去二十年的教养和尊严不容许他那般窝囊邋遢地活着。
倘若死得不体面也就罢了,若是非要活着一日,他也定要活得有颜面。
瞿清许有些吃力地抬起胳膊,将那一小截树枝横过来,放在脑后。他试着比量了一会儿,笨拙地将脑后的头发半竖起来,闭上眼睛,回忆着过去母亲当着他的面将一头漂亮的长发用簪子挽起一个漂亮发髻的模样。
他尝试了许多次都不得要领,发丝无数次从指尖散落,直至胳膊隐隐发酸,才半扎起一个四不像的丸子,最后将那树枝在五黑柔软的发中插进来一推。
待他放下手,睁开眼时,镜中一个梳起半簪发的,苍白的omega,也于镜像中睁开那漆黑的眼眸,无言地看着他。
瞿清许的鼻头一酸,嘴唇颤抖。
“妈妈……”
他嗫嚅着,语气像走失的幼童,无助又委屈。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妈妈,”他呢喃道,“您和爸爸,和阿序,会一直陪着我,等到我为你们报仇的那天吗?”
……
清晨。
起床号还没有响,楚江澈已经先一步醒来。他习惯性翻了个身,忽然发现对面床上空无一人。
他意识到什么,忙起身匆匆换好衣服,出了门。
五分钟后。
射击训练场的大门今早第二次被推开。
“嘣!”
□□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射击场内。
楚江澈转头看去。
“嘶……”
场地尽头,瞿清许放下□□,战栗着弯下身子,单薄的身影因为巨大的后坐力而瑟瑟发抖。
楚江澈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没有第一时间将人搀起,反而抬头眺望。
十米外,弹孔不偏不倚,正中十环靶心。
他重新回过头,看见瞿清许弯下腰喘息时露出后脑勺上梳起的丸子,以及那一根横亘在脑后,勉强可以称之为发簪的枝杈,树皮粗糙毛躁,插在那光滑柔顺的发丝里,有种格格不入的简陋。
楚江澈还是伸出手,拉过瞿清许收的快皮包骨的手臂,把颤抖不已的omega从地上小心扶起。
“我不知道它会对你有这么大的负担。”楚江澈道,“若是对身体伤害这么大,还是算了,也不非得靠这一个法子——”
“不。”
楚江澈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难掩意外地看着瞿清许吃力地直起身子,扭头看他,满脸写着不服输的倔强。
“江澈,我不想再逃避了。”
瞿清许声音虚弱,眼底甚至再次漫起酸涩的湿意,可这一次,楚江澈明显感觉到,这表面脆弱纯良的omega,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却在悄然改变,如雨后笋苗破土而出,飞速地成长。
“当初他是怎么摧毁我,扼杀我的,终有一天我就要用相同的方式还施彼身。”瞿清许喉结上下滚动,一字一顿道,“爸爸,妈妈,还有……还有阿序,他们都在看着呢,我不能退缩,也不想再当懦夫了。”
楚江澈难得失语。
见他迟迟说不出话来,瞿清许轻轻一挥手,挣脱了他。脊椎传来尖锐的疼痛,瞿清许颈侧青筋暴起,呼吸都凌乱了几分,却执着地握住□□,举得端正。
他眯起眼睛,瞄准远处一块新靶。
射击的最高境界大概就像哲学中的心外无物,可某一时刻,黑色的人形靶子却在瞿清许眼里逐渐变化,直至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是他恨之入骨的陆霜寒,而是一个泪水涟涟的、无辜又无助的少年。
——是三年前那个懦弱的自己。
凛冬的清早,射击场内仍冷气逼人。或许是寒意侵蚀了肌理,亦或是刚刚那一番话短暂乱了心智,青年苍白的眼角泛起一小片薄红。
他将食指勾住扳机。
“阿序……”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会再哭了。我要带着你的那一份,活下去,活到这条血路浇筑的尽头。”
下一秒,他叩下食指。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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