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加贝听着就打了个哈欠。
张弛伸手刮掉她眼角因困倦而汇聚的眼泪,又俯身亲了下她的鼻子,觉得不够,拨开头继续亲她的脖子。她不说话,闭着眼装睡,他便支着胳膊凑近了一直看她。
贺加贝装不下去笑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只是离开一会儿去看看外公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很难舍难分,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刚起身要走,她忽然又叫住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张弛顺理成章坐下,手不自觉抚上她的脸颊,又亲昵了一会儿,贺加贝叫他把猫抱过来。
“不可以,不知道它身上有没有跳蚤什么的,下午我们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医生怎么说。”张弛说着眉头一皱,露出一种她从没见过的幼稚神情,“算了,我不想去了,我要和你一起赖床。”
话音未落,竟真的要来掀被子。
贺加贝哭笑不得,迅翻身把被子全都卷走:“不行!你快点去。”她拉高被子蒙住脑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不情不愿地隔着被子抱了抱她:“那你等我。”
出了门,她不在眼前,张弛莫名不安起来。在外公家待了会儿,她一直没信息来,打电话也没人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张弛再坐不住了,赶紧回去,到楼下时又给她打电话。这回总算接通了。
“醒了吗?”
“早就醒了,我还带猫猫去看了医生,它很健康。对了,昨天的领养帖,已经有人留言了,下午就要过来看,我留了你的电话。”
“好啊。一直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没醒呢。”张弛稍稍安心,进了电梯按下楼层数,“我快到家了,中午想吃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还以为信号不好,正纳闷,那头的背景音嘈杂起来,汽车鸣笛声、路人的交谈声,还有一声很用力的关门声,紧接着是她和司机说话的声音。
张弛问:“你还在外面吗?”
她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张弛的心陡然沉下去:“你在哪里?”电梯还有两层,他已经走到开门处等着。
贺加贝没法回答他,她必须一鼓作气说下去:“我在想,我们凭着高中时候的一点喜欢,稀里糊涂地就在一起了……”
他瞬间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从昨晚到今早的反常,不是敞开心扉,而是要彻底关上,他早该想到的。张弛粗鲁地打断:“你别胡思乱想!等我回去。”
贺加贝却并不理会,自顾自地说着:“……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好了解过,都以为对方是想象中的样子,所以积攒了一笔烂账。你爱不爱我,我不爱不你,怎么都算不清了……”
张弛根本听不进去,他从电梯里冲出来,慌乱地输着密码,连错两次后,手已经开始颤抖。他再次打断她:“桐桐,你不要说了,我们不要在电话里说这些。”他气自己,“我真是,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
贺加贝死死咬住手背,怕自己心软反悔。大一上微观经济学,老师说恋爱也是一种囚徒困境。最好的状态当然是彼此信任、互相付出,可这样的爱情又有多少?一旦自私驱使我们开始比较,一边想着为对方付出,一边又担心对方的付出没有自己多,这样的关系注定会失衡,陷入互相消耗的泥淖。要从泥淖里挣扎出来,她眼下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
张弛终于进门,她当然不在,她的东西也不见了。早上出门时,门口还并排摆着他们的同款帆布鞋,现在只剩下他自己的。他自欺欺人地找了一圈,最后双腿软坐在沙上,她买的许多抱枕和他挤在一起,他却觉得这房间更加空旷寂寞。
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回来,桐桐,你先回来。张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缓语气:“你刚走对不对?没事,现在让师傅掉头,或者你就近下车,我去接你。”
贺加贝不说话,拼命压抑着哭泣声。
他更轻声地哄着:“你的东西呢,都不要了吗?”
“该带的我都带走了,剩下的你帮我扔了吧。”
“我没时间,你自己回来处理。”
回来?事已至此,早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把回头从选项里删除。泪水汹涌而下,心仿佛被剜掉了,那个位置空空荡荡的,感觉呼吸都因此困难了。贺加贝揪着胸口的衣服,艰难地说:“张弛,我真的好累呀,你也很累对不对?”
他几乎是毫不犹疑地肯定回答:“没有,我不累。”又冷冷地质问她,“你骗我,你故意把我支开。”
她只能无力地说对不起。
张弛怒极:“你昨天还说不要再说这句话!”
“我不说了,也不哭了,你也不要难过好不好?”
“不好。”他的声音颤抖着,“你又是已经想好了才告诉我,我这次不可能答应的。”
她竟然还安慰他:“没关系的,过段时间就好了,慢慢就习惯了。”此刻固然心痛,但时间一长,自然就淡忘了。她说给他听,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但张弛不想听这些,他恳求她:“回来好吗?我们当面说。这种事怎么能在电话里说呢?”
那两个字始终没法说出口,虽然他们都知道是什么。但只要不说,似乎就可以当作没有生。
贺加贝不答应,反而还叮嘱他:“你以后……以后要按时吃饭,不要老是熬夜,也不要因为难过就去喝酒或者抽烟,更不要……”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明明知道他不沾烟酒,除了熬夜,几乎没有不良的生活习惯,但还是一件件列出来,心里觉得只要自己说了,他就一定会答应。他肯定会为此难过的,但她希望他只是短暂地难过几天,然后便开始新的生活。他说不定还会生自己的气,不过生气也好,生气就不会难过了。可是一想到他可能会恨自己、或者把自己忘了,她就再没力气说出任何一个字。
她听到张弛也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行,你要监督我,我一个人做不到的。”
“桐桐……”
“好好,我答应你,我保证不去找你,但你告诉我去哪里了好不好?”
她一直不出声,他就一直叫她的名字,每一声都把她的心一点点往回扯。她几乎能想象出他现在的神情,反悔的话已经冲到嘴边。
不能、绝不能再想了!
贺加贝咬牙挂断电话。
盛夏将至,窗外烈日灼人,浓荫匝地,出租车里冷气打得很低,她贴着车门抱紧自己。蝉鸣四起,像为这场注定失败的恋爱唱一曲挽歌。
前一天晚上,她在租房小组刷到一个帖子,帖人急于找个室友分摊房租,而她急于从张弛的世界里消失,此刻拖着行李箱直接来看房。
怕人看出糟糕的脸色,因此把帽檐压得很低。
那人细致地介绍:“……房间大体就是这样,因为你要跟我share一张床,所以房租平摊。”
贺加贝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听。手机震得快没电了,尽管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但他还是有办法一刻不停地打来电话。
“……当然如果你想要睡床,我也可以打地铺,但那样的话,你就要多负担一些房租,这样可以吗?”
最后一丝电量被耗尽,屏幕暗下来的那一刻,贺加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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