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清一和尚心知,这是清荒寺的面食,就地取材,随心烹煮,不适合凡尘俗世大户人家‐‐那会失却真味。
「两位请回。」他婉转平淡地谢绝:「其实所谓『清一面』,只无心之得,为善信服劳,也不收费。他们随缘乐助香油,寺庙方面维持基本生计而已。」
又道:
「出家人吃十方饭,不合为一人力……」
老六沈吟:
「我家夫人指定每天要吃‐‐」
「只好有劳两位每日正午来盛一碗吧。」
「唉。」
二人无功而回,忐忑不安。
自主人仙游,她便一天一天的,变成另外一个人似地。
张林氏‐‐如同世间所有妇女,嫁人后冠夫姓,再也没有自己。「巧梅」是她闺中名儿,十六岁以后,人前少用。都称「夫人」。
丈夫当官,亦大户之家。本属美满。一生也就这样过了。
谁知天意弄人,张家老爷不老,四十多岁竟急病猝死。那年夫人才三十二,新寡、无儿。
家境再富裕,一个寡妇要多寂寞有多寂寞。
头几年很难过,渐渐,她不但变态,还有极其严重的洁癖。
老六和小菱下山回家去。还没进门,已听得一阵嘈杂之声。
张林氏猛地把杯盘砸在地上,满是碎片,还大声喊骂:
「那钱二嫂我最憎恨了,她是个接生婆,双手常沾秽血,我在路上老远见她走来,也着轿夫改道相避。」
何以怒不可遏?
「谁招呼她到后院小坐的?谁?阿满又怎样?是她小甥子又怎样?把阿满辞掉,另外找个柴夫。还有,她用过的杯盘,坐过的小竹凳全扔掉!秽气!」
不但憎恨接生婆,连被妇女跨过的东西,马上丢弃不用。若遇月事至,更以火烧掉,以保「干净」。
今日一番吵闹发泄,习以为常。下人敢怒不敢言,赶忙收拾好。老六见夫人正闹脾气,更加不会挑拣这个时刻说不中听的话。只谎称清一和尚下山去了,找不着。
改天再去吧?得过且过。
但最终还是面对主母的咆哮。什么时候开始,拒绝一切荤腻?不再吃肉,因为丈夫去世,万念俱灰,眼看活生生的血肉,化作泥尘,从此怕见生命‐‐厨中早已不宰鸡杀鸭,不闻鱼腥。
一回张林氏经过厨房,见一些异物,即尖叫。
「是鸡毛吗?何以杀鸡!」
一壁发出惊骇尖声,一壁命人收走‐‐那只是一枝鸡毛掸子。她还吩咐:
「以后再叫我见到鸡毛鸭毛,就把你们一身毛发全部拔光!」
且连蛋也不吃。
小菱是夫人陪嫁过来的丫头,已属亲信婢女,但她也觉日渐难以侍候。抱怨:
「就是嫌脏,那日骂我嘴里有味道,嫌臭,打了我一个巴掌。」
人就是人,血肉之躯,腥臭污浊。水至清则无鱼,怎能活在一个完全洁净清澈的世界?
去年,娘家姊妹探望,特地邀约她游河散心,本来平安无事。船刚启动,大家挑些欢快家常话题,她朝窗外一瞧,岸边有小孩随意便溺,粪尿都混在水里,她脸色一变,歇斯底里吩咐马上返航。还自觉一身难闻味道,浸浴两三个时辰,仍未去除臭气。非常败兴。
打那时起,开始厌食:
「以后厨中膳食,一概使雨水滤净,或把雪水冬藏春用,或取寺庙山泉……总之决不准用其它脏水。」
自吃过清纯得不沾一丝杂质的「清一面」后,才稍有食欲。
第二天,第三天,家丁婢女都到清荒寺哀求,仍是失望而归。
张林氏烦躁、恐惧、暴戾、古怪,不近人情……只觉众醉独醒,众浊独清。她活得一丝不苟,但如何一尘不染?
清一和尚道:
「洁癖,不是身体的事,是心灵的事‐‐夫人不是特别爱清洁,她是看不得世间男欢女爱繁衍后代悲欢离合,她不见不想不听不谈不闻不问,远离一切,孤立自己,就不会伤心。阿弥陀佛。」
张林氏纵然生活无忧,但她情愿简约素净。白水一碗。
他生未卜此生已休,叮咛后事:
「若我大去,定葬于默林中,穿白寿衣、白寿袜、白寿鞋‐‐白绢提花,不绣彩线。质本洁来,亦当洁去,不必繁文缛节,人声鼎沸。紧记!」
‐‐但拘谨怪异,活得不快,身旁的人,一个一个受不了,一个一个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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