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塞外的风。带着砂砾的粗糙,裹着早春残留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无数把钝刀子,刮过马城低矮的土黄色城墙。城墙上,斑驳的夯土被岁月和刀剑刻下深深的沟壑,几处新修补的痕迹,用的是混杂着枯草的泥巴,在狂风中簌簌掉落着碎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味道——牲口的粪便、劣质油脂燃烧的焦糊、汗水的酸馊,还有那隐隐约约、似乎已经渗入每一块墙砖的、陈旧的血腥气。
护乌桓校尉夏育,像一尊生了锈的铁像,伫立在马城唯一一座稍显完好的角楼垛口后。他身上那件原本还算光鲜的皮甲,此刻沾满了泥浆和暗褐色的污迹,几处破损的地方用粗糙的麻绳草草捆扎着。一张饱经塞外风霜的脸,沟壑纵横,颧骨高耸,下巴上是多日未曾打理的浓密胡茬,被风沙染成了灰黄色。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依旧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城外那片被风沙搅得昏黄的旷野。
地平线上,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枯黄的草茎在狂风中伏倒、挣扎、再伏倒,如同绝望的波浪。但夏育知道,这死寂之下,潜藏着致命的杀机。三天前,渔阳城破的噩耗如同瘟疫般传到这长城最北端的角落,随之而来的,是檀石槐派出的、如同蝗群般四散扫荡的游骑。马城,这座卡在长城隘口、位置孤立、城防残破的小小军堡,成了这些饿狼眼中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
城头上,稀稀拉拉地站着不足五百守军。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紧紧握着手中磨损严重的环首刀或长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恐惧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是戍卒,是郡国兵,是被遗忘在这苦寒边地的弃子。真正的精锐——北军五校?羽林新军?此刻恐怕正被皇甫嵩将军带着,在更南边、更重要的地方鏖战。谁会在意这马城的死活?
“校尉,”一个嘴唇干裂、声音沙哑的屯长凑到夏育身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弟兄们……撑不住了。箭……快没了,滚木礌石也见底了。城东那段豁口,昨天被撞塌了一次,刚用泥糊上,再来一次,怕是……”他没敢说下去,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城外那片死寂的旷野,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无数狰狞的胡骑从地平线下喷涌而出。
夏育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哝,如同受伤的野兽。撑不住?他知道。但他更清楚,一旦马城失守,这个隘口洞开,更多的鲜卑游骑就会像决堤的洪水,顺着长城内侧的通道,长驱直入,肆虐幽州后方那些毫无防备的村镇!渔阳的惨剧,将在更大范围重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城墙马道下传来。是军侯赵猛,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此刻脸上却带着一丝近乎狂热的激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军士,正吃力地抬着几口沉重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樟木箱子。
“校尉!来了!朝廷的补给!弩!是弩!”赵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冲到夏育身边,指着那些箱子,眼睛放光,“刚到的!说是将作大匠陈墨改良的新家伙!叫……叫什么腰张弩!还有配的箭,箭头全是精铁打的!”
“弩?”夏育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些箱子。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花,在他死寂的心底骤然亮起!在这种守城战中,弩,尤其是射程远、威力大的弩,就是守军的命!他几步抢下垛口,走到箱子旁。
“打开!”
油布被粗暴地扯开,撬棍插入樟木箱盖的缝隙。嘎吱一声,箱盖被掀开。一股浓烈的桐油和生铁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箱内,整整齐齐地躺着一排排造型奇特的弩!
不同于军中常见的蹶张弩需要躺地用脚蹬开,也不同于臂张弩需要极强的臂力。这些弩的弩臂更为粗壮厚实,通体呈现一种深沉的乌木色泽,上面密布着用于加强的横向金属箍。弩弓由多层坚韧的桑木和牛角复合压制而成,弧度完美,绷紧的牛筋弓弦散发着危险的力量感。最奇特的是它的张弦方式——弩身下方,有一个用精铁打造的、带有脚踏环和复杂滑轮组的腰钩装置!
夏育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他二话不说,俯身抓起一架。入手沉重,远超普通臂张弩,但结构异常坚固。他按照箱内附带的简易图说,将弩身下方的腰钩扣在自己厚实的皮质腰带上,左脚踩进脚踏环,深吸一口气,腰腹猛地发力,同时右臂向后拉动连接滑轮组的绞盘把手!
“嘎吱——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与木材摩擦挤压的声音响起。滑轮组发挥了惊人的作用!夏育只觉得一股强大的阻力传来,但远没有想象中需要全身力气那么恐怖!他凭借着多年练就的腰力和臂力,伴随着低沉的吼声,竟生生将那张需要数石之力才能拉开的强弓,绞到了待发的位置!弩机上的青铜望山(瞄准具)稳稳地指向了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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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夏育忍不住低吼一声,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这腰张弩!省力!稳定!上弦速度比蹶张弩快上数倍!简直是守城利器!
再看那配套的弩矢。箭杆笔直,尾羽修剪整齐。最令人心惊的是那三棱形的箭簇,通体由精铁打造,寒光闪闪,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状倒刺!这要是射中人体……夏育光是想象那撕裂皮肉、折断骨骼的景象,就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战意取代!
“有多少?”夏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三箱!整整一百二十架!还有配套的箭矢,每弩配三十支!”赵猛兴奋地搓着手。
“传令!”夏育猛地挺直腰背,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过了呼啸的风声,“所有能站起来的弟兄!立刻集中!会开弩的,优先装备此腰张弩!不会的,给老子现学!赵猛!你亲自带人,把这批弩,全部给老子架上东、北两面城墙!尤其是那个豁口两边!快!鲜卑崽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原本死气沉沉的城头瞬间沸腾起来!士兵们眼中那绝望的灰暗,被这从天而降的利器点燃了一丝疯狂的光芒!赵猛带着人,如同打了鸡血般,吼叫着将沉重的木箱抬往最危险的城东豁口方向。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围拢上来,在几个老弩手的指点下,手忙脚乱却无比专注地学习着腰钩的使用方法,感受着那滑轮组带来的神奇省力效果。粗重的喘息声、金属机括的摩擦声、兴奋的低吼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部分死亡的阴霾。
夏育则亲自抓起一架腰张弩,反复试射了几次,感受着它的力道和精准。冰冷的弩身贴着他的手臂,那精铁箭簇的寒光,映照着他眼中越来越盛的、近乎疯狂的决绝。陈墨……他记住了这个名字。这腰张弩和精铁箭,是这绝望孤城唯一的生机!
日头在昏黄的沙尘中挣扎着向西坠落,将马城的影子在荒原上拉得老长。风,似乎小了些,但那死寂的压抑感,却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
呜——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如同草原狼嚎般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东北方向的地平线下传来!那声音穿透风沙,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野蛮气息,瞬间撕裂了城头短暂的忙碌!
来了!
所有人心头一紧!夏育猛地扑到垛口边,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号角传来的方向。
只见昏黄的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一个个晃动的小黑点。紧接着,黑点迅速扩大、连成一片!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无息地从沙丘后漫涌而出!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杂乱无章的冲锋,只有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开始隐隐传来,敲打着大地,也敲打着城上每一个守军的心脏!
鲜卑游骑!足有七八百骑!他们如同幽灵般在风沙中显形,人马皆披着灰褐色的毛毡斗篷,几乎与荒原融为一体。队伍看似松散,却隐隐分成数股,如同伸出的毒蛇獠牙,直扑马城!冲在最前面的,是百余名轻骑,马速极快,显然是用来试探和骚扰的先锋。而后方,数百名身披简陋皮甲、手持弯刀和套索的骑兵紧随其后,如同涌动的黑色浪头。更远处,还有数十骑簇拥着一面迎风招展的金色狼头大旗,那是檀石槐亲卫队的标志!显然,这支游骑的头领,身份不低!
“准备——!”夏育的怒吼如同炸雷,响彻城头!所有的恐惧瞬间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临战前肾上腺素飙升的窒息感!
蹬蹬蹬!装备了腰张弩的士兵在赵猛的指挥下,迅速在东、北两段城墙,尤其是豁口两侧的制高点就位!他们咬着牙,将沉重的腰张弩架在垛口上,冰冷的弩身透过薄薄的冬衣传来寒意。脚踏环卡死,腰钩紧紧扣住腰带,绞盘把手握在手心,粗壮的牛筋弓弦被拉到了待发的位置!沉重的精铁三棱箭簇,稳稳地卡在弩槽内,闪烁着死亡的寒光,透过望山,死死锁定着城外越来越近的黑色潮头!
“稳住!听我号令!没有命令,不许放箭!”赵猛的声音嘶哑,沿着城墙奔跑,不断拍打着弩兵的肩膀。他知道,弩箭宝贵,必须用在刀刃上!
城下,鲜卑的轻骑先锋已经冲到了距离城墙不足两百步的距离!他们甚至嚣张地发出了尖利的唿哨声,开始策马在城下左右驰骋,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做出各种挑衅的动作,试图引诱守军放箭,消耗箭矢。
“校尉!射吧!”一个年轻的弩兵看着城下嚣张的胡骑,眼珠子都红了,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着搭在悬刀(扳机)上。
“闭嘴!稳住!”夏育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扎下。他死死盯着那些轻骑,又瞥了一眼后方那越来越近、阵型也更为密集的主力骑兵。他在等!等一个最佳的距离!等一个最致命的时机!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
后方的主力骑兵,已经进入了腰张弩的有效射程!他们显然也看到了城头稀疏的人影和那几处明显的豁口,冲锋的速度陡然加快!沉闷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得城墙都在微微颤抖!冲在最前面的鲜卑骑兵,已经摘下了背上的骑弓,抽出了腰间的弯刀,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兴奋的笑容!在他们看来,这座残破的小城,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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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在!
夏育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锋直指城下如同黑色洪流般涌来的鲜卑主力骑兵,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弩阵——目标,敌骑主力——放!!!”
“放!!!”赵猛几乎是同时嘶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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