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的秋雨浸透襄阳城时,庞统正在城头抚琴。琴弦震颤间,他看见江面上飘来一叶孤舟,船头立着个青衫磊落的年轻人,正以剑锋拨开漫天雨幕。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诸葛亮,两个同样被水镜先生称为"卧龙凤雏"的年轻人,在滂沱大雨中完成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凤雏先生可知,这江水往东流?"诸葛亮收剑入鞘,雨水顺着剑穗滴落。庞统指尖在琴弦上划出锐响:"卧龙先生可知,这江水也曾逆流?"他指向城头斑驳的刻痕——那是二十年前刘表为抵御曹军筑起的堤坝,硬生生让汉水改道三月有余。
这场对谈定下了他们往后十年的相处模式: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当诸葛亮在隆中耕读时,庞统正带着弟子们走遍荆州七郡,丈量山川形胜。他的马车上总载着奇形怪状的仪器,有测量星位的浑天仪,有测算水流的欹器,甚至还有能模拟地震的机关。荆州百姓说,庞家公子不是在考察地理,是在用双脚丈量天命。
建安十二年的雪夜,刘备在草庐中第三次见到诸葛亮。而此时的庞统,正在江夏郡的码头上目送最后一批难民登船。曹操的铁骑踏碎荆州时,他亲手点燃了藏有十年心血的地舆图,火光中,那些精密标注着山川脉络的绢帛化作灰烬,像极了当年在襄阳城头飘落的雨滴。
"凤雏可愿随我入蜀?"刘备的使者找到他时,庞统正在江边钓鱼。鱼钩上挂着本《孙子兵法》,书页被江水浸得发皱。他收起钓竿,望着东去的江水沉吟良久:"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然天险可守,亦可攻。"
在葭萌关外的军帐中,庞统与刘备有过一场改变三国的对话。烛光下,他展开一幅用蜀锦绘制的地图,山川脉络间藏着无数细线:"主公请看,益州三十七寨,可先取葭萌,再下涪城,最后直捣成都。"刘备的手指在"雒城"二字上停留:"此处有张任把守,据说是西川最险要的关隘。"庞统取来酒壶,将酒水倾倒在地图上,水流沿着他刻画的沟壑蜿蜒:"水无常形,兵无常势。"
建安十九年的夏日,庞统站在雒城城头。他穿着素白孝服,为刚刚病逝的水镜先生守孝。城下张任的军队旌旗如林,箭矢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副将劝他暂避锋芒,庞统却摘下头盔,露出绑着白布的额头:"当年先生教我兵者,诡道也,今日便让张任看看,何为真正的诡道。"
他命人将辎重车改造成冲车,又在车辕上绑满浸油的麻布。当夜,蜀军突袭时,庞统亲自点燃火把投向冲车。火光中,那些伪装成粮车的战车撞开城门,庞统的坐骑却中箭倒地。他在乱军中翻身跃起,夺过蜀军战旗,血染的白袍在火光中猎猎作响。
雒城破后,刘备在庆功宴上赐他黄金百两。庞统却将金锭铸成三十七座小山,对应益州各郡:"主公请看,这些金山可化作三十七路兵马。"他手指在"落凤坡"三个字上重重一点:"此处当设伏兵,断张任退路。"
七月流火,庞统率军行至落凤坡。山谷中回荡着怪异的鸟鸣,他命人取来古琴,指尖刚触琴弦,突然变色:"这是鸩鸟的叫声!"话音未落,山崖两侧箭如雨下。庞统翻身下马,将琴身拆解,竟从中抽出一柄软剑。
战斗持续到黄昏,庞统的盔甲被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当他终于斩杀张任时,忽然看见对方箭囊中插着支熟悉的羽箭——箭尾刻着水镜先生的徽记。庞统踉跄着后退,撞倒了身后的帅旗。旗杆倒塌时,他看见旗面上的凤凰图案正在夕阳中燃烧,像极了当年在襄阳城头看到的晚霞。
弥留之际,庞统从怀中取出那份残缺的蜀中地图。他在"雒城"二字旁画了个圈,又用血写下"用火攻"三个字。当刘备的泪水滴落在地图上时,那些字迹渐渐晕开,化作漫山遍野的凤凰花。
如今在成都武侯祠的偏殿里,供奉着庞统的塑像。香案前总摆着盘新鲜的凤凰花,据说是当地百姓代代相传的习俗。游人经过时,常能听见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像是有人在反复弹奏某个未完成的乐章。
千年后的某个春日,有学者在落凤坡考古发现一批竹简。竹简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山川地理、兵法阵图,还有首未完成的《凤鸣赋》。当夕阳为古战场镀上金边时,竹简上的字迹忽然泛起微光,那些关于水火相济、天地为盘的思考,仍在等待着某个能读懂它的人。
真正的智者,当如展翅的凤凰,在烈火中涅盘,在绝境中重生。庞统用三十八年的生命诠释:智慧不是庙堂上的高谈阔论,而是血染沙场时的从容一笑,是明知前路艰险仍要振翅高飞的孤勇。当历史的长河奔涌向前,那只浴火的凤凰,永远翱翔在蜀中的云天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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