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工的血,仿佛为整个骊山工地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连往日最喧闹的号子声,都似乎低沉了许多。陈玄将自己更深地埋入匠作营繁杂的事务中,用近乎自虐的工作强度来麻痹那颗因负罪感与愤怒而灼烧的心。他严格按照嬴朔的指示,不再涉足地宫核心区,甚至刻意减少了在工地表面的巡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匠房内,处理仿佛永远也核算不完的物料清单与工筹记录。
黑肱动用了他在刑徒和底层役夫中所有的关系网,像一头沉默而警惕的野兽,在工地的阴影里逡巡,试图捕捉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张禳则将他精于算计的头脑发挥到了极致,不仅将陈玄交代的账目打理得滴水不漏,更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搜集着各方势力的动向信息。
然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警惕,在制造了墨工的“意外”之后,一切又重归于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李由没有再出现,他安插进来的人也都各司其职,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这种平静,反而像暴风雨来临前沉闷的积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玄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对方在等待,等待他们放松警惕,或者,在酝酿着下一次更致命的打击。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每一个送来的文书,他都反复核查;每一批新到的物料,他都让黑肱带人暗中抽检;甚至每日的饮食,都由张禳亲自经手。他们三人,如同惊弓之鸟,在这巨大的囚笼里,构建起一个脆弱而紧张的防御圈。
这日,陈玄正在核对一批用于制作地宫穹顶“星宿”的夜明珠与玉片的数目,嬴朔的亲卫再次到来,带来的却不是召见的口信,而是一卷加盖了皇室监工印信的正式文书。
“陈工师,”亲卫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嬴大人令,陵墓东南‘涌泉区’排水不畅,连日阴雨,已有地基松软、坑道渗水之患。命你即日内前往勘验,三日内提出根治之法,不得有误。”
陈玄心中一动,接过文书。涌泉区?他迅速在脑中的陵墓区域图上定位。那里并非地宫核心,但也属于重要辅助工程区域,且地质复杂,多有地下暗河。嬴朔将这个任务交给他,是单纯的公事公办,还是另有深意?
他展开文书,仔细阅读。命令措辞严谨,要求明确,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在文书末尾,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注释:“该区役夫多疲敝,望工师体察,酌情优化工筹。”
“体察”、“酌情优化工筹”?这不像嬴朔一贯严厉的风格。陈玄隐约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不动声色地收好文书,对亲卫道:“请回复嬴大人,下吏领命,即刻前往。”
亲卫离开后,陈玄立刻将黑肱与张禳召来。
“涌泉区?”张禳眉头紧锁,“那里地势低洼,水脉复杂,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之前几任工师都束手无策,只能不断征发役夫加固堤岸、挖掘排水沟,劳役极重,死人不少。嬴大人将此难题交给您,是考验,还是……”
“管他考验还是什么!”黑肱瓮声道,“玄哥,我跟你去!正好看看那帮狗娘养的是不是又在搞鬼!”
陈玄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黑肱,你留在营内,盯紧我们这边,尤其是物料和人员进出。张禳,你随我去,带上测量工具和以往的水文记录。”他看向张禳,“另外,想办法查查,之前负责涌泉区的是哪位工师,为何调离或获罪。”
他隐隐觉得,嬴朔此举,或许并非完全是刁难,更像是一次有限的试探,或者,是提供了一个在相对“安全”区域施展能力、同时观察他如何处理“劳役”问题的机会。
当陈玄和张禳抵达涌泉区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与其说这是一个工地,不如说是一片泥泞的沼泽。浑浊的泥水几乎淹没了所有人的膝盖,役夫们面色蜡黄,眼神麻木,在监工皮鞭的呼啸声中,机械地将一筐筐泥土从深陷的排水沟中挖出,传递到远处。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泥腥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腐败气味。几个明显是病弱的役夫瘫倒在临时搭建的窝棚下,无人问津,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偶。
陈玄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他身上的官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负责该区的一名低级监工小跑着过来,脸上堆着谄媚而惶恐的笑容。
“陈工师,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地方污秽,莫要脏了您的靴履……”
陈玄没有理会他的奉承,直接问道:“目前的排水方案是什么?为何效果不彰?”
那监工苦着脸道:“回工师,就是不停地挖,加深加宽排水沟。可这地底就跟漏了一样,刚挖开,旁边的泥又塌下来,水也止不住地渗,实在是……没办法啊!”他指着那些疲惫不堪的役夫,“人都快累死完了,工效却越来越低。”
陈玄走到一处正在挖掘的沟渠旁,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泥土的构成和渗水的情况。他用手捻起一点泥土,黏腻而饱和。他又让张禳摊开以往的水文记录和图册,结合现场地形,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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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纯的加深排水沟,在这种饱和软泥地基和复杂暗河环境下,确实是事半功倍,甚至适得其反。这需要综合的治理方案。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现代水利和地基处理的原理:引流、减压、加固……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在泥水中挣扎的身影,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嬴朔文书上那行小字——“体察”、“酌情优化工筹”。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他知道,这是一个展示能力、巩固地位的机会,也可能是一个赢得嬴朔更深信任的契机。但同样,任何“高效”的方案,都可能意味着对这些本就濒临极限的役夫,提出更高的劳动要求,加速他们的死亡。
是维持现状,看着他们被慢慢耗死?还是提出新方案,可能让他们在短期内承受更重的劳动,但或许……有一线长期改善的希望?
他的良知在煎熬。墨工的血痕未干,他不想再成为间接的刽子手。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窝棚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役夫挣扎着探出头,浑浊的眼睛望了陈玄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期待,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随即又无力地缩了回去。
那眼神,像一根针,刺破了陈玄的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转向那名监工,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所有排水作业,暂时停止。”
“停……停止?”监工愣住了,周围的役夫们也茫然地抬起头。
“对,停止。”陈玄重复道,然后对张禳说,“记录我的要求:第一,立刻调拨一批粗壮的毛竹和木料过来;第二,统计所有还能行动的役夫,按体力分组;第三,寻找附近可用于制作‘三合土’(石灰、黏土、沙子的混合物)的原材料……”
他开始口述一套结合了引流竹管、局部地基加固和优化排水路径的综合方案。这个方案初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进行准备工作,但一旦完成,将能极大缓解持续性的挖掘压力和渗水问题,从长远看,反而可能降低整体的劳动强度。
张禳飞快地记录着,眼中不时闪过惊异和钦佩的光芒。他看得出,这个方案极其精妙,远非秦朝现有的工程技术可比。
那名监工则是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治水方法。
陈玄没有解释原理,只是沉声道:“按我说的去做。若能成功,我会向嬴大人为尔等请功。若有人消极怠工,或暗中作梗……”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名监工,“你应该知道后果。”
监工浑身一颤,连忙躬身:“诺!诺!下吏这就去办!”
命令下达,整个涌泉区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活力。役夫们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中多少有了一些变化,那是一种对未知的茫然,或许,也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对改变现状的期盼。
陈玄亲自在现场指挥,指导他们如何劈开毛竹制作引水管,如何按比例混合三合土,如何选择最佳的引流路径。他的身影在泥泞中忙碌,官服下摆早已沾满泥浆,但他浑然不觉。
天色渐晚,初步的准备工作总算有了个头绪。陈玄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看着下方在暮色中依旧忙碌的人群,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这个方案能成功吗?就算成功了,又能真正改善这些人的处境多少?还是仅仅为这座吞噬生命的巨大陵墓,又增添了一分“效率”?
张禳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陈师,此法若成,必再惊动上下。只是……初期的劳役强度,确实不小。我方才清点人数,又有两人……没撑过去。”
陈玄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果然……还是无法避免吗?技术的双刃剑,无论他如何挣扎,似乎总会染上鲜血。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普通役夫服色、但眼神精悍的年轻人,借着传递物料的机会,悄无声息地靠近陈玄,将一个揉成一团的小小泥块,塞进了陈玄虚握的手中,然后迅速低头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陈玄心中一震,不动声色地握紧泥块,直到返回临时歇息的窝棚,才借着一丝缝隙透入的月光,将泥块捻开。里面包裹着一小片薄薄的、边缘粗糙的鞣皮,上面用炭笔画着一个极其简易的图案——那是一只抽象的眼睛,瞳孔的位置,点着一个墨点。
墨工!
这是墨工留下的记号?还是……指向墨工之眼的暗示?
这图案是什么意思?是谁送来的?是警告,还是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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