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高考后第二天,和程明笃去青州扫墓。
她后来才知道,姑姑离去匆忙,除了一张提前准备好的遗像以外,并未为自己操持身后事。
姑姑年轻的时候结过一次婚,维持了三年就离了,没有后代,一生过得简单而清贫,不善保养的脸上皱纹横生,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小时候叶语莺总盯着她的鱼尾纹看,觉得鱼尾纹第一次在心中有了实感。
她也许想的是死后就统一火化,但最终,其实是程明笃为她买的墓地,为她在青州处理身后事。
程明笃……这个人和姑姑的关系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连人道主义也只能算勉强,不过他还是这么做了。
站在墓碑前,叶语莺久久没有说话。
碑上的遗像定格着姑姑最温和的一抹笑,是她年轻的时候的照片,色彩有些失真。
不过叶语莺相信了,姑姑十多年前确实是个大美人。
她抬头望向周围,才现这片墓地不同于她想象中的荒凉与冷清。
姑墓地风水好,风吹过来,带着山林的草木气息,脚下石阶整齐,远处城东大河一览无余,夜里大概能看到万家灯火与霓虹辉映。
这样的墓地,如同地段好的房子,自然也价值不菲。
姑姑这一生,从未过上半分富贵,临了竟能在这样风水极好的地方安眠,得到了体面的归宿。
叶语莺心里百转千回,程明笃这个人身上的善意,带着冷峻感,偏生又沉甸甸的。
墓前的风,吹得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
她咬住下唇,仿佛要把所有酸楚都压下去,那一刻,她又一次清晰地知道,某种程度上,她彻底没有亲人了……
*
扫完墓,返回蓉城当晚,是司机开的车。
叶语莺和程明笃坐在后座的两端,中间隔着一段空气。
那晚她在宁静的车厢中昏昏沉沉地,像是所有的疲惫都被身体加倍讨回,报复性地回收着她预支的健康。
她全程没清醒过几分钟,好像身体用疲惫来占据她心里的悲伤。
到栖止小筑的时候,已然是半夜,湖面边上蝉鸣阵阵。
她迷迷糊糊跟在程明笃身后,阿姨从屋内来到花园为他们开门。
踏进门的一瞬间,她陡然现程明笃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距离缩短越来越快。
当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眼前彻底晦暗无边。
大概率是一头栽倒在地,或者身子直接歪在程明笃脚下。
无论如何,在那之后,她大病一场,甚至高烧到了39度。
她那天之后,很少有泣不成声的时候,绝大部分都在房间里昏昏欲睡,一天内清醒的时间很少。
人体大概就是这样去对抗一些情绪的,她竟然在这样的昏睡中度过了整整半个月,连下楼都很少。
她记住了很多东西,但是却好像忘记了流泪的动作一样。
夜里,她常常梦见姑姑。梦里姑姑还是那样温柔,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只是笑着看她,然后转身,消失在一片灰白的雾里。
阿姨不时推门进来,轻手轻脚地换毛巾、喂药,程明笃的身影偶尔会在门口一闪。
她并没有力气和他说话,只能在半清醒时感受到他沉稳的脚步声,偶尔在她床边停留。
那种存在感,像亲人,又不是亲人。
半个月里,她的世界被压缩成房间大小,时间在药味与睡眠之间糊成一团。
直到某天清晨,她在一阵冷风里醒来。窗帘被半掀开,湖面泛着晨曦的光,风吹得窗边的白纱轻轻摆动。
她才觉自己整整十五天没有走出过房门。
身体虚弱,双腿酸软,可她还是撑着床边坐了起来。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程明笃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他看见她终于坐起来,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后把碗放在床头,声音低沉:“先吃点清淡的。”
叶语莺抬眼看着隔着纱帘的湖泊,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不想再睡了。”
程明笃垂眸,目光静了片刻,轻声道:“那就起来吧。”
这句话,像一根绳子拯救猫咪的绳子,把她从半个多月的沉沦里套住缓缓往外拉。
林曼吟从老家回来,和周易两个人约叶语莺出门散心,在冷饮店里谈论未来,谈论哪个城市的录取分数线会更低,哪个专业就业更稳妥。
笑声热闹,她却咬着吸管默默听着。
高考的放分和林曼吟的喜讯一起抵达的。
这位才华横溢的好友,以专业分第一的成绩被北城美院的油画系录取。
叶语莺也考出迄今为止的历史高分,全省名列前茅,分数一出就有高校打来电话询问填报意愿。
周围人都在替她高兴,林曼吟惊叹:“语莺,你可是这届的奇迹!特长生入校能达到的历史最高分,随便一所重点大学都抢着要你,甚至可以考虑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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