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在聚落“曙光”的岩洞中休息了一晚。当晚,他被邀请与长老和几位猎手共进晚餐。食物很简单:一碗用地下热泉和发光蘑菇熬成的浓汤,几块烤得焦香的、类似薯类的块茎,还有一片风干的熔岩蜥蜴肉,口感坚韧但颇有风味。
用餐时,几个好奇的孩子围在不远处,睁着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外来者”。当周浩学着他们的样子,用手拿起滚烫的块茎却被烫得下意识缩手时,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咯咯的笑声。一个胆子大点的男孩跑过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瓦雷利亚语夹杂着手势,教他要用一种宽大的、表面粗糙的荧光叶片包裹着食物才能隔热。
周浩笨拙地尝试着,孩子们笑得更欢了。那一刻,岩洞里充满了轻松的氛围。周浩没有感到窘迫,反而有一种久违的温暖。在这片被死亡包围的废墟中,他感受到了一种在绝境中依然顽强保持的、质朴的善良与团结。晚餐后,他还用自己行囊里效果更好的伤药和消毒方法,帮助几位在狩猎中受伤的猎人处理伤口,赢得了他们感激的目光。
次日清晨,当岩洞顶端缝隙透下微弱的“曙光”时,周浩准备告辞。他看着这片在熔岩与废墟中开辟出的、充满生机的绿洲,心中触动,找到正在查看作物的卡斯蒂尔长老。
“长老,”周浩诚恳地说,“外面的世界虽然复杂,但也有广阔的土地和新的可能。月影可以承载数人。如果……如果聚落里有人愿意,我可以尝试带他们离开这里,去看看真正的天空和海洋。”
卡斯蒂尔长老停下手中的活计,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目光慈祥地扫过正在晨光中醒来、开始忙碌的族人——妇女们提着水桶走向热泉,孩子们追逐着帮忙拾取发光的蘑菇,猎手们正在检查武器准备新一天的巡逻。他的语气平和而坚定:
“谢谢你,善良的孩子。但你看,我们的根,已经深深扎进这片灼热的土地了。外面的世界或许广阔无垠,但这里没有奴役的锁链,没有争夺王座的战争——我们唯一的战斗,是为了生存,对抗的是看得见的野兽和‘影子’。在这里,大家亲如一家。”他顿了顿,眼神中透露出历经世事的睿智,“我们习惯了与有形之敌斗争,却未必能适应人心深处的复杂与诡诈。这里,就是我们的瓦雷利亚,是我们用双手从灰烬中重建的家园。”
周浩默然。他明白了,对于这些早已将生死与共刻入骨髓的人们来说,离开熟悉的家园和族人,踏入一个完全陌生且可能充满险恶的世界,并非解脱,而是一种放逐。他尊重这份选择,不再强求。他将行囊中大部分备用的盐、一些优质伤药和几块打火石留下,作为对这份善意款待的答谢。
临行前,卡斯蒂尔长老将周浩送到洞口,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样东西——一块鸡蛋大小、表面光滑如釉、内部仿佛有金红色熔岩缓缓流动的暖红色石头。它触手温润,似乎有生命般微微发热。
“孩子,这个你拿着,”长老将石头放在周浩掌心,“这是‘心火石’,只在十四火峰最边缘的特定矿脉中才能偶尔找到。越靠近传说中的‘火焰之心’,它会变得越灼热,发出的光芒也会越亮,能为你指引最正确的方向。这算是我们对你带来外界消息的一点回报吧。”长老用力握了握周浩的手,目光深邃,“愿火焰指引你找到你追寻的真相……”
带着聚落居民质朴的祝福和这份珍贵的礼物,周浩与这些在末日废墟中坚守着人性光辉的人们挥手告别,转身走向峡谷。月影正在那里等候,它的翅膀已经基本愈合,银色的鳞片在暗红的天光下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告别了“曙光”聚落,周浩骑上月影,再次升空。这一次,目标无比明确——那片不断喷吐着浓烟与火焰,仿佛支撑着暗红色天穹的十四火峰山脉。卡斯蒂尔长老赠与的“心火石”贴身收藏,传来阵阵令人安心的暖意,如同一个无声的指南针。
越靠近山脉,环境变得越发极端。空气灼热到呼吸都感到肺部刺痛,硫磺的浓烈气味几乎化为实质。下方已完全看不到任何废墟的痕迹,只有无边无际的、冷却后破裂的黑色熔岩原,和如同巨兽伤口般纵横交错的深邃裂谷。
飞行中,月影突然发出一声带着异样情绪的嘶鸣,它偏离了直指最高峰的航线,转向飞向一座相对低矮、但侧面有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天然拱形洞穴的火山。周浩能感觉到月影传递来一种混合着悲伤、敬畏和强烈归属感的情绪。
“怎么了,月影?”周浩轻声问道,他没有强行纠正方向,而是任由月影带着他飞向那个巨大的洞口。
随着靠近,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尘埃、硫磺以及某种……巨大生命体腐朽后残留的威严气息扑面而来。月影收敛双翼,如同银色幽灵般滑入了那座巨大的洞穴。
进入洞穴的瞬间,周浩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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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内部的空间广阔得惊人,仿佛整座火山都被掏空了。穹顶高耸入云,有数道巨大的裂缝将外界暗红的天光引入,如同为这座殿堂拉开了暗红色的帷幕。
而在这无比恢弘的殿堂之中,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龙骸骨。
骸骨的数量之多,超乎想象。它们并非杂乱堆积,而是仿佛有着某种古老的秩序。在最外围、地势较低的区域,散布着大量体型相对较小的龙骨,大约只有马匹大小,骨骼纤细,暗示着它们是最古老的始祖龙,或是早夭的幼龙。
向洞穴深处走去,地势逐渐升高,巨龙的骸骨也变得越来越大。出现了如大象般大小的骨架,骨骼更加粗壮,头骨上的角冠开始显现出复杂的形态。这些应该是瓦雷利亚早期驯养的龙。
再往深处,光线愈发昏暗,但借助岩壁上某些发光矿脉的微光,周浩看到了真正令人灵魂战栗的景象——如同小山般庞大的巨龙骨架!它们的肋骨如同战舰的龙骨,脊柱的每一节都堪比一间小屋,巨大的头骨上,空洞的眼窝仿佛仍在凝视着虚空,下颌骨的长度就超过了周浩的身高。这些无疑是瓦雷利亚鼎盛时期的战争巨龙,是载着龙王们征服世界的恐怖存在。
所有的骸骨都保持着它们生命最后一刻的姿态:有的蜷缩在角落,仿佛在沉睡;有的高昂着头颅,对着天空发出无声的咆哮;有的双翼依旧展开,似乎还想最后一次翱翔;更多的则是相互依偎,仿佛在末日降临的时刻,族群本能地聚集在一起。
时间的尘埃覆盖在累累白骨之上,形成了一层灰白色的外壳。一些巨大的蛛网在骨架间摇曳,更添几分苍凉。整个空间死寂无声,只有风穿过骨骼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哀歌般的呜咽。
月影在这片龙族的最终安息之地显得异常安静。它迈着轻柔的步伐,穿梭在巨大的骸骨之间,银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深切的悲悯。它偶尔会低下头,用鼻尖轻轻触碰某具较小的、疑似幼龙的骸骨,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仿佛叹息般的呜咽。
周浩跟随着月影,行走在这片史诗般的坟场中,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这里埋葬的不是枯骨,而是一个辉煌时代的落幕,是一个曾经统治世界的种族的集体墓志铭。他能想象出,在末日来临的那一天,无数巨龙从天空坠落,挣扎着回到它们诞生的地方,在此长眠。这种悲壮,远比任何史书的记载都更加震撼人心。
他弯下腰,从一具较小的龙骨旁,拾起一片已经石化、但依然能看出红色光泽的龙鳞碎片,郑重地放入怀中。这不仅是一件纪念品,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绝不能让月影和它的兄弟姐妹们,重蹈这覆辙。
月影在洞穴最深处,面对着一具最为庞大的、宛如山脉般的黑色龙骨,静静地伫立了许久,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最终,它转过身,用头蹭了蹭周浩,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周浩翻身上鞍,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悲壮的龙族坟场。月影发出一声悠长而充满力量的龙吟,声波在巨大的洞穴中回荡,仿佛在与先祖们告别,也像是在宣告新时代的到来。随后,它展开双翼,载着周浩,义无反顾地冲出了洞穴,再次投向那片燃烧的天空,向着最高峰,向着火焰之心,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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