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会儿就已经晚上了,夜色像一块黑色的幕布从天心打下来,四下黑魆魆的。鬼侍们守在门口听吩咐,房里只留百里决明一个人看着。还没回家的时候裴真尚且能说句完整话儿,现如今是一句话都说不了了,他疼得神智恍惚,浑身上下冒冷汗。请大夫也没用,裴真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他没法子,别人也不会有法子。百里决明给他擦额上的薄汗,苦涩道:“我说你,你是不是怕我打你,所以弄出这样的戏码吓我?你看你这样儿,跟我徒弟来天葵似的。”直到后半夜,裴真发了一身汗,才悠悠睡去。百里决明从房里退出来,问门口的鬼侍:“他到底什么病症,总有个名头吧?”鬼侍们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初一。初一无言半晌,道:“郎君少年时遭奸人暗害,经脉深处被度进牛毛针。因着这根针,郎君时不时就要受针疾之痛。”百里决明咬牙切齿,“谁这么狠毒,老子弄死他!”“当年害过郎君的奸贼都被郎君惩治过了,前辈不必再追究。只是……”初一拧眉,“今次郎君吐血,乃是数年来头一遭,恐怕是那根牛毛针刺破了哪处经脉。”针疾加剧,意味着裴真离大限又近了一些,鬼侍们都愁云惨淡。初二开口安抚:“郎君现下气息平缓,应该没有大碍,想必不是什么要紧的经脉。”“你们主子到底是什么来历?”百里决明拧眉问,“银针入脉,什么人这么恨他,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待他?”鬼侍们面面相觑,皆闭口不言。初一拱手道:“百里前辈,郎君的事儿,您还是自己去问他吧。”这些鬼侍个个嘴上上了锁似的,怎么撬都撬不开口。百里决明只好作罢,回房里看裴真,他睡得熟,安安静静,有些憔悴,像一朵蔫巴的白昙花。印象里的他从来是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何曾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候?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留着一根针呢?那针随着血行周转,迟早有一天会出大岔子。百里决明问心域里的恶童:“你有法子没?”“没有,我不会医术。”“玛桑医方无数,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方子?”“阴木寨里的经卷我读了个遍,”恶童说,“据我所知,没有。”两个人陷入了沉默,百里决明感到一阵可怖的绝望,密密沉沉的乌云笼罩了心头。裴真还那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人生最好的时候,和寻微一样正值青春韶华。恶童掀起眼皮子,忽然问:“百里决明,你是不是喜欢此人?”“你在说什么玩意儿!”百里决明一下红了脸,“我怎么会喜欢他!”“最好不是。”恶童抱着手臂,冷冷哼道,“老牛吃嫩草,还吃成断袖。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他奶奶的,迟早超度这小屁孩。百里决明恨恨地想。转过眼,注视床上苍白的人儿。喜欢这个小骗子?百里决明就算变成猪也不会承认这件事。然而注视半晌,仍是忍不住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挑了挑裴真长而翘的眼睫毛。他的医术是怎么学来的?他的针技是怎么练出来的?难道就是因为那根藏在他体内的牛毛针么?裴真这个身份是假的,师吾念这个名字多半也不是真的,这小子嘴里十句话能有九句假。他从哪里来,父亲母亲是谁?在这世上可还有亲人?为何会有如此惨痛的遭遇?百里决明心里有好多疑问,挤得他胸口涨涨的。“臭小子,”百里决明咕哝着问,“你到底是谁啊?”知我意(三)作者有话说:初一:我只是个无辜的打工鬼。打工不易,请大家善待打工而且单身的可怜鬼。明晃晃的日头挂上天心,薄薄的云层间或遮住日光,像糊了层绡纱的小灯笼。百里决明揉着眼睛醒过来,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黝黑幽深的眼眸。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拥着薄薄的衾被,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蛋子。被病痛折磨了一夜,好不容易缓过来,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熹微的日光打在床头,他好像要在那片光里消失不见。百里决明见他醒了,一副恹恹的模样,一方面心疼,一方面又心慌。原本打算守到黎明就悄悄离开,却没想到不小心睡着了。现在岂不是让裴真发现他巴巴守了一夜么,他百里大爷的面子往哪儿搁?他握拳在唇下,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准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一番。说什么好呢?就说他刚来,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绝对没有待这儿守夜!正要开口,裴真在被子里转了个身,掉头朝墙躺着,重重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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