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恶犬为兵,毒士为将
天还未亮,许都四门外先亮了。不是日光,是火把在风里结成的光潮,顺着城墙根一线压去,像给整座城描了重重的边。鼓楼上覆了一层细薄的雾,鼓皮微鼓,未敲先颤。城门开半扇,弧形的门影在地上拉出一个弯口,像一只安静的瓮,等着人从自己口里走进去。
郭嘉立在检甲台后。台子不高,恰在所有人的视线线上。礼官穿朱衣,太常寺的册书铺开,细字排得密密,不带一点血腥,只有礼法的锋利。荀彧重袖垂手,程昱在旁,神色与昨夜无异,却看得更深一层;夏侯惇压着虎贲卫,不声不响地守住了城门的两侧。他们一语不发,只让“礼”的形状先立起来。(昨夜议迎之决,对应“天子东归”议事气氛与风险分列,主张“先固后动”。)
更外一层,是新近换了名目的那群人。昨日还在市井里撒泼骂街,今日围着粗麻绳,肩上套着木制护肩,胸口刷了三个字:城门力士。那是市井里的“恶犬”,被牵上了礼法的绳,给了嗓子、给了骨,第一声吠不是骂,是齐齐的应令。眼神里还有野,可队列已经成直。
训这群人的,是个姓葛的泼皮,外号“葛三喉”。他嗓门大,断句利索,一嗓子能压住两条街的卖肉声。这会儿他握着一根竹竿,竿头挂着一面白布小旗,旗上一个大字:安。
“记好了!”葛三喉在列前往来踱步,“见刀不入鞘,喊‘惊’,见马不卸鞍,喊‘惊’,见人不签押,喊‘惊’。喊了‘惊’,往后退半步,由礼官上前。你们的牙,是对着乱吠的,别对着百姓。如今你们有了活计,有了名声,咬错了人,是祸;咬对了,是功!”
一群人应声,空气里的浮汤味被这股新鲜的秩序味儿压了下去。
台后的小屋里,阿芷戴着一顶低檐青布冠,外罩太常寺的青衫,生生把自己收进了“书吏”的样子里。她面前放着一只浅釉的青瓷盂,盂中朱砂细密,像一碗安静的血。她拿起朱笔,把一份份“军纪册”安排好——左手是“愿签”的,右手是“抗礼”的,中间是一小叠“反复”的。她不出声,只偶尔抬眼,目光像在衡定药性:谁该加一味,谁该去一味。(“毒士”身份与技艺参照主角设定:宗师级药毒之能,医内外双用,为郭嘉性命线与阴谋线双重保障。)
“阿芷。”郭嘉掀帘进来,袖口上还挂着一丝清晨的湿气,“朱砂别太稠。”
“知道。”她把盂口挪向火盆边,让热气把细末再烘一烘,“今日下的是‘安神’,不是‘噤声’。”她顿了顿,“真要‘噤声’,在酒里更稳。”
“今日不杀戏,杀心就够。”郭嘉道,“有人要见血,你就让他先在纸上见自己的血。”他伸手,指尖在盂沿轻扣三下,“轻些。要能洗掉,也要能看见。”
他转身出屋,又停了一瞬,回头看了她一眼。阿芷抬眸,见他眼底颜色淡得不像夜里熬出来的,像把光从自己身上割去了。她忽然小声道:“你昨晚又看了那卷子?”
“嗯。”郭嘉只应了一声,像说了句与风有关的话。他没有提卷子的名字。观星策。每一次召唤它,心里都要死一块儿,再生出一块儿硬骨。它救他,也吃他。它是道果,也是诅咒。(“观星策·未来之卷”为双刃剑与诅咒,每次使用,都在献祭他的人性。)
·
卯初,鼓楼试鼓。第一通,不报时,只报人心。门外土路上,护驾来的第一股军队远远现了,旌旗淋在晨雾里,边缘潮湿,马鼻白汽,甲胄上还挂着一路风沙。领军的将校姓冯,自称受太常之命护驾,言语粗重,眼神却不笨。他远远瞧见城门只开半扇,门上悬着一道木牌:迎驾(检仪)。牌后是一条窄道,窄道尽头搭着木台,台前是一方墨色的“瓮影”。
冯将校把马一勒:“怎么个‘检’法?”他语气不善,却没敢把“迎驾”说成“迎差”。城门影在,连话也小一寸。
礼官拱手上前,照册宣读,语气清楚,像春霖落在瓦檐:“护驾军入城,三十为行;刀入鞘,弓卸弦,箭囊封;马鞍卸饰,无藏刃;军士先签军纪册,领安抚之恩,然后入衙谢恩。惊驾者,罪不容诛,先停,后论。”
冯将校“哼”了一声,却侧身去看队列。他知道这不是要剥他权,而是要他把手伸进一个袖子里。袖子里有糖,也有刺。他抬手,冲后队摆了摆。
第一行军士上前。检甲台上,竹制的案板被擦得极净,一人按册,一人执绳,一人持封蜡。一名士卒腰间匕首未入鞘,被葛三喉一杖点出:“惊!”这声喊不脏不乱,像把石子丢进井里,声音直直落到底。士卒脸上红白一阵,冯将校抬手,喝道:“入鞘!”那士卒忙照做,葛三喉的杖便移开半寸,礼官笔一划,给他名下加了“记”。不鞭,不笞,只在册上留一痕,像在他心上划一道。
第二行,有人不肯卸鞍。葛三喉旗一摆,城门力士两侧合围,不碰人,只围马,脚步一齐,像一道影子在地上落住。冯将校的面皮终究挂不住,咬牙下令:“卸。”马鞍落地,鞍下果然藏着一柄薄刃。礼官抬眼,朱笔一按,按得很轻,却留下一枚红印。阿芷在台后透过帘缝看,视线淡淡掠过那柄薄刃,像看见一朵小小的黑花在叶底默默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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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为礼,”郭嘉对荀彧低声,“明日为律。礼先让人就范,律再让人服气。”
“礼不伤身,先伤心。”荀彧道,“服气就不需要出血。”
程昱略略点头,目光移向队尾的一辆车。那车帘厚重,车侧挂着两面细小的幡:‘清议’二字隐在其中。“奉孝,你的‘会猎’谣散出去了。午时之前,会有‘客’来。”
“来便来。”郭嘉笑意极薄,“瓮口已经在地上画好了。”
·
辰刻,第二股护驾之军抵达。与第一股不同,这股军队秩序混乱,车马杂陈,军士眼底泛红,像连夜喝了酒。领头的是个年轻校尉,羽冠歪着,脾气比他的冠还歪。他远远看了城门,不等礼官开口,先扬鞭抽在空里:“什么‘检’?我护天子,谁敢拦我?”
话出过线。夏侯惇的手在袖里收了一下,虎贲卫手上绳索轻响,似乎要从影子里跃出。郭嘉却抬了抬手,先让“恶犬”上。
葛三喉挥旗,城门力士两翼掎角,先把这股军队逼出了一条直线。那个年轻校尉仗着人多势盛,把马往前一挤,硬生生挤破了工整。他正要再挤,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香。不是花香,是药香。香从哪儿来?从他握缰的指节里。
阿芷不知何时已出屋。她端着一只小盒,盒里铺了几块洁白的绵纸,纸上蘸着朱砂。她仰头,温温地递上一管朱笔:“校尉,签个名字。今日签的是‘护驾军纪册’。明日,你们的功过都由此册论。你若不签,也可以。只是,”她笑了笑,笑意浅浅,不带挑衅,“今日的酒就喝到这里了。”
年轻校尉眼睛眯起。阿芷的声音像一杯温水,放在他正要翻腾的火上,不烫,恰好温。校尉抬手要把朱笔拍开,手腕却在空中一顿——指节发麻,力道一瞬像被人从背后轻轻捏住,便稳了。阿芷递笔的角度无比自然,恰好能让人的手接住。他像被自己接住了,宛若瞬间从马背上下来,回到了一张正襟危坐的书案前。
他签下名,朱砂印在纸上。阿芷把纸一翻,朱印向下,像把他的鲁莽折进了纸里。
“你用了药?”荀彧侧目。
“安神。”阿芷答,“半刻钟,脾气会小一点。不会伤身。”
“你这手法,”程昱看着那名校尉回队的背影,“让人‘自我规训’。”
“毒带‘医’,医里有‘毒’。”郭嘉接过话,“今日我们不以刀压人,以礼渡人。渡不过去的,才递刀。”
城门力士一阵低笑,不大声,像风过竹林。葛三喉冲阿芷竖了竖大拇指,阿芷不看,回屋把朱砂再烘一会。
·
巳初,第三股护驾之军到了。军容整,甲光暗,不见锋芒,却有一种把人往规则里拉的沉稳。入城流程像水顺势流走:检、签、卸、入。礼官的声线平如尺,太常寺的册页一页页翻,朱印一个个按,葛三喉的旗子在城门影里开合,像门神眨眼。
“奉孝,你的‘恶犬’用得巧。”曹操终在鼓楼下露面。他戴了便冠,站在门影里,声音被影压了一层,“野的骨给它一截规矩,它就能咬在该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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