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郭嘉只觉得胸口像被一根极细的线轻轻勒了一勒。不是疼,是一种“被看见”的违和。像原本藏在骨缝里的东西,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从缝里抽出来,摊在阳光下。观星策在他脑海深处悄然展开,星光如砂,默不作声。星砂里,女子的气息并非张扬,是极薄的一层水光,像春冰之上第一缕融化的水。水光之下,隐约有字,有符,有某种穿透“声音”的规则,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言灵。
他记起了一个名字,一个在许多旧卷里翻过、在许多传说里起落的姓氏:蔡。
蔡文姬。
她也在看他。那目光没有敌意,也没有亲近。像一面极干净的镜子,把他照了一下。镜子里照出来的不是衣甲与佩刀,而是一个无声翻涌的深渊。她的指尖在弦上微微一颤,琴声轻得几不可闻,末尾却留了一丝极细的嘶啸,如同夜风拂过刀锋。
“臣……有罪。”人群间,那个先前叫嚷的汉子忽地跪下,头砰地一声磕在地上,“饥不择言,乱了礼法……”
许褚用鼻子冷哼一声,抬手示意把人拖开,却见郭嘉伸掌,示意“留”。他看着那人,目光温凉:“饿了,便该吃。只是吃有吃的法。今日立粥棚,宗庙东阶第一锅粥,先给你们这些在火里把老母背出来的人。”
这句话像一枚温石丢进冷水。人群的眼里闪过复杂的光——疑,惧,喜,羞——最后合成一种很奇怪的安定:不必再抢了,抬头也不至于掉脑袋。司吏搬来大锅,水烟白白地升起。有人把自己破碗递上,有人就着手掌接。孩子被老娘抱到队伍前,捧着滚烫的稀粥吹气,笑得像一只猫。
曹操回身,看了郭嘉一眼。那一眼里有寒光,也有赞许。荀彧轻轻呼出一口气,袖中笔锋在纸上走了两行,把方才口谕一一记下,转瞬写成榜文,命司吏抚着墙把榜钉上。墨痕未干,风一吹,榜纸“哗啦”作响,像给城里加了几根骨头。
“这位女子——”郭嘉向前半步,鞋底碾着碎石,发出轻轻的声。他话没出口,便止住。他不该在此刻“认识”她。礼与势,须缓步而行。
女子却在此时执起一记按音,弦声如清泉击石,短而亮。然后,她轻轻起身,抱琴行至宗庙阶前,把琴横于臂,行了一礼,不卑不亢,恰如其分。那礼不是向曹操,更不是向他,而是向那名为“汉”的空缺之位——向被火烧尽却仍需被安放的秩序。
天子似被这声琴唤回了一点神。他扶着侍从的臂膀,慢慢抬手,指向东阶粥棚。声音沙哑却清楚:“赈——以宗庙为先,百姓为重。……诸军护之。”
这是今日他第一句成句的话。人群像潮水突然向岸退去,那些始终紧绷的肩胛骨在同一刻落下去。有人抹脸,有人笑出声,有人偷偷地把手里的石头放回地上。
鸩从人流后折回,低声道:“刚才起哄的四人,背后使眼色的两个,都盯过兵械。已记下相貌,待夜间再收。”
郭嘉看都没看,只道:“先赈,后捕。——把宗庙东侧清出一块地方,立三处火堆,取城内未倒的梁木。立刻。”
鸩应下,人又没了影。
粥香在寒风里慢慢厚起来。灰烬的味道被稀粥的热气压住,城像终于从劫后长出一点人味。郭嘉不再看人群,目光回到那张焦尾琴。女子仍立在阶前,抱琴而立。她不笑,也不冷,只像一条清澈的河,绕过刀锋,绕过尸骨,静静在废墟间流。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无需言语,便各自知道对方不是凡俗。
郭嘉微微侧身,避开她的直视,像避免与镜中自己对视太久。他低声对荀彧道:“此女姓蔡,字文姬,应是随驾而来。明日,借修谱之名,请至府中——不必逼,坐而谈一曲便可。”
荀彧看了看他,点头。
天色又暗了一层,像一只眼睛被灰尘蒙住了瞳仁。曹操命人在宗庙门前竖起一面旗,旗上只写了一个字:安。字势劲挺,笔锋如剑。旗迎着风猎猎作响,似在废墟间扎下一根篙。
琴声在这时停了。女子收指,轻抚焦黑的琴尾,那焦痕像一只旧伤。她抬眼最后看了郭嘉一眼,眼中并无责难,只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悯:像在为某个尚未发生的代价,先行按下了印。
郭嘉心口那根看不见的线,忽然轻轻作痛。他垂下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把胸中某缕阴冷的风吐回废墟。再抬头时,目光已沉入夜色,一寸一寸地冷下来。
“走吧,”他对自己说,也像在对整座城说,“从今日起,洛阳便是过去。许都,才是生门。”
背后,粥棚前的孩童端着碗,喝到最后一口,笑得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空白;更远处,一个被烟熏黄的金箔“寿”字在倒塌的梁上微微闪亮,像是某种顽固的祝词,拒不消亡。
风吹过废墟,灰烬里又响起一声极轻的弦鸣,起,又落,像先兆,也像叹息。下一刻,火堆被添了新柴,火光把每一张脸都照得清清楚楚——忠与佞,饥与饱,善与恶,都在光里,成为众生百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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