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靠山屯,像一口被烧得滚沸的大锅,蒸腾着与渐冷天气截然相反的灼人热气。那是一种由汗水、吆喝、脚步和各类作物果实混杂而成的,独属于丰收季节的蓬勃热浪。
天还墨黑,屯子里便已醒了。不是被鸡鸣叫醒,是被一种无形的、紧迫的节奏催醒的。秦建国几乎是和启明星同时起身,囫囵吞下沈念秋塞给他的贴饼子,便扎进了这片沸腾里。他脚上那双磨得发白的胶鞋,一天下来,不知要丈量多少里土地。
合作社统一种植的高粱地是第一战场。沉甸甸的高粱穗子红得像一团团凝固的火焰,压弯了粗壮的秆子。社员们分散在齐腰高的高粱丛中,镰刀挥舞,“唰唰”声连绵成片,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淌下,浸湿了粗布褂子,又被秋风吹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秦建国不是光看着,他抄起一把镰刀,跟大伙儿一起干,边干边吼着不成调的号子给大家鼓劲,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割下的高粱捆,检查着茬口的高低,叮嘱着:“捆扎结实喽,码放整齐,别糟蹋了粮食!”
另一片坡地上,金灿灿的玉米等待着归仓。掰棒子是个技术活,讲究个快、准、轻,不能伤了秆子(秆子还要留着当青储饲料)。妇女们成了主力,手指翻飞间,一个个饱满的玉米棒子便被利落地掰下,扔进身后的背篓。沈念秋也在其中,她动作不如常年劳作的婶子们麻利,但极其认真专注。额发被汗水粘在脸颊,她也顾不上擦。偶尔直起腰歇口气,望不见边的玉米田和在田垄间穿梭的忙碌身影,让她心头充盈着一种踏实的喜悦。这是合作社成立后第一个大秋收,收成的好坏,直接关系到明年大家的信心,也关系到她提议的托儿组能否顺利办起来。
地里庄稼的收获只是秋忙的一环。靠山屯周遭的群山,这座天然的宝库,也在秋天慷慨地敞开了怀抱。
由老猎人带队的合作社狩猎组,天不亮就进了深山。他们不仅要带回野兔、山鸡等肉食,更重要的目标是那些皮毛丰厚的大家伙——狍子、野猪,甚至运气好能碰到獐子。几天后,狩猎组满载而归,抬回来的猎物引得全屯人围观。剥皮、分解、腌制,一套流程在韩老猎人的指挥下有条不紊。那些带着血腥气的、沉甸甸的皮毛被小心翼翼地撑开,晾晒在合作社新辟出的皮货晾晒场上。秦建国用手摩挲着一张初步处理过的狍子皮,毛色油亮,手感厚实,对老猎人说:“叔,这皮子质量关您可得把住了,咱合作社出的东西,不能让人挑了毛病去。”老猎人眯着眼,吐出口烟圈:“放心,建国,老规矩,一点儿不能含糊。这些都是咱靠山屯合作社的硬招牌!”
与此同时,由半大孩子和手脚利落的妇女组成的采集队,也频频进出山林。榛子、松塔、山核桃,一筐筐地运回来;木耳、蘑菇,被仔细地摊开在合作社大院特制的晾晒架上;还有五味子、山葡萄等各种野果,也被分类收集。沈念秋负责这部分山货的初步质检和烘干指导。她严格按照从书上和县里技术员那儿学来的标准,仔细翻捡着送来的山货,发现有虫蛀、霉变或是掺杂了杂草的一律退回,要求重新挑拣。
“念秋姐,这筐松塔有个别不太饱满的,也要挑出来吗?”一个半大的小子挠着头问。
“要挑,”沈念秋语气温和却坚定,“咱们合作社的东西,宁肯量少点,品质也必须保证。以后打出名头,人家认的就是咱这个‘靠山屯’的牌子。”
那小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蹲下身更认真地挑拣起来。
质量,成了秦建国和沈念秋,以及合作社所有管理人员挂在嘴边、刻在心里的头等大事。每天晚上,合作社临时办公的场院屋都亮灯到很晚。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各生产小组的负责人汇报着当天的收获、遇到的问题。秦建国听着,不时发问:
“烘干房那边,药材的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念秋你多盯着点。”
“蜂场割蜜的最后一批,过滤一定要彻底,不能有任何杂质。”
“皮子鞣制的材料都备齐了吗?不能省,必须用最好的。”
“粮食入库前的晾晒,场地要保证干净,派人轮流守着,防鸟防雨。”
事无巨细,他都要过问。沈念秋在一旁补充着技术细节,协调着人手。他们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一个抓大局生产,一个抠质量细节,配合得愈发默契。疲惫是显而易见的,两人眼窝都深陷下去,但眼神里的光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看到汗水即将凝结成果实,看到理想正一步步照进现实的光芒。
然而,在这片繁忙和希望之下,一种潜藏的威胁,也随着秋风日益干燥而逐渐抬头——山火。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持续晴朗,山上的茅草和灌木变得枯黄干燥,一点火星就能酿成大祸。老支书韩长海经验丰富,早在秋收开始前就反复强调防火。合作社也成立了防火巡查队,由秦建国亲自带队,每天在屯子周围的山林边缘巡逻,严禁任何人带火种进山,并在关键位置设置了防火隔离带和蓄水缸。
这天下午,秦建国正带着人在屯子北面山坡的林地边缘加固隔离带,孙卫东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建国哥!不好了!”
秦建国心里一咯噔,直起腰:“慌什么?慢慢说!”
“是……是王家屯那边!”孙卫东喘着粗气,“他们屯有个半傻的老光棍,下午偷偷跑后山去燎荒,想开点地种菜,结果……结果风一吹,火没控住,烧起来了!”
秦建国脸色骤变。王家屯与靠山屯山林相连,一旦火势蔓延过来,不仅即将到手的丰收会化为灰烬,甚至可能威胁到屯子本身!
“敲钟!集合所有男劳力!带上所有能打火的东西!快!”秦建国吼声未落,人已经像箭一样射了出去,边跑边对孙卫东喊,“你去通知老支书,组织妇女老人孩子戒备,把重要物资往安全地方转移!再派人立刻去公社报告!”
“当!当!当——!”
急促而洪亮的钟声瞬间撕裂了靠山屯忙碌的节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恐慌和紧迫。刚刚还沉浸在收获喜悦中的人们,脸色都白了。
秦建国冲回屯里,抓起一把大扫帚,对闻讯赶来的沈念秋急促交代:“看好石头,组织大家听老支书安排!我们得去拦住火头!”他的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不容退缩的决绝。
沈念秋心揪紧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千万小心!”
秦建国重重点头,转身汇入迅速集结起来的、拿着铁锹、扫帚、湿麻袋的男劳力队伍。没有任何犹豫,这支临时组成的救火队,像一股决堤的洪流,朝着王家屯后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越靠近火场,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浓,远处天际那抹不正常的橘红和翻滚的浓烟,像一头狰狞的巨兽,吞噬着绿色的山林。赶到现场时,王家屯的人正在慌乱地扑打,但那火借风势,已经蔓延开一片,噼啪作响着向靠山屯的方向推进。
“不能乱!听我指挥!”秦建国嘶哑着嗓子大吼,瞬间镇住了场面,“所有人,沿着咱们之前看好的那条山脊线,砍掉所有茅草小树,清出足够宽的隔离带!快!动作快!”
他身先士卒,挥舞着砍刀,冲向火头前方。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灼热的气浪烤得皮肤生疼。汗水混着烟灰淌下来,所有人都成了花脸。铁锹铲土覆盖火苗,扫帚拍打边缘火星,湿麻袋则用来扑灭顽抗的着火点。这是一场人与自然的残酷角力,每一秒都惊心动魄。
秦建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拦住!为了靠山屯,为了合作社,为了那片沉甸甸的、等待归仓的丰收!
靠着平日防火的准备和此刻不要命的扑救,一条越来越宽的隔离带终于在火魔抵达前被清理出来。当那肆虐的火焰被这道人工屏障拦住,最终在众人的合力扑打下渐渐势弱,化为缕缕青烟时,几乎所有参与救火的人都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
秦建国靠在一棵烧焦的树桩上,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他望着对面被烧得漆黑的山坡,又回头看看身后完好无损、即将丰收的田野和熟悉的屯落,一种巨大的后怕和更巨大的责任感沉沉地压在了心头。
这场意外的山火,像一记警钟,重重敲在每个人心上。它烧掉了王家屯一部分山林,也烧掉了人们可能存在的一丝麻痹大意。秋收的喜悦里,掺杂了更多对自然的敬畏和对集体力量的认知。
当秦建国带着一身烟火气和疲惫回到靠山屯时,已是深夜。屯子里灯火通明,很多人都没睡,等在老槐树下。看到他和其他救火队员平安回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和关切的询问。
沈念秋抱着已经睡着的石头,站在人群最前面。看到秦建国完好无损,只是满脸倦容、一身狼狈地出现在视线里,她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终于松开,快步迎了上去。
没有过多的言语,她只是将一块湿毛巾递给他,又端来一碗一直温在锅里的姜糖水。
秦建国接过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滚烫的液体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驱散了部分寒意和疲惫。他抬眼,看到窗台上那罐紫色雏菊依然在煤油灯的光晕里静静开着,看到妻子眼中清晰的担忧和如释重负,看到熟睡儿子恬静的脸庞,再想到白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身后这片需要守护的土地与家园……
他深吸一口气,秋夜清冷的空气带着烟火余烬的味道涌入肺腑,却让他更加清醒。
秋忙还未结束,合作社的路也还长。但经过这场火的洗礼,有些东西,如同这秋日里沉淀下的果实,变得更加沉甸甸,也更加坚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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