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捧着温热的茶杯,她张了张嘴,竟有些语无伦次,“我记得几年前,这里还只是一座小小的屯堡。”
“这是主公的根基所在。”谢均语气平静,“姑娘方才所见的一切,皆是主公亲手擘画,用了數年时间,一砖一石打造出来的。”
数年时间,在寸草不生的戈壁上建起这样一座雄城?这需要何等的人力、物力与魄力?这简直是神迹!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官至太守,手握一郡权柄,所思所想,却不过是如何在官场上钻营,如何从百姓身上榨取更多油水。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恩主为何要建这样一座城?”她忍不住问道。
谢均頓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主公说过,与其修补一件千疮百孔、腐臭不堪的烂袍子,不如亲手织一件新的。袍子烂了,你缝补这里,那里又会裂开。你堵住这个洞,那个洞又会冒出来。因为烂的不是布料,而是织成这件袍子的每一根线。天下的这件袍子,已经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她当时听得似是而非,并不完全理解这番话的深意。
良久的沉默后,陈珩将自己的困惑和盘托出:“先生,我想知道,敦煌,要怎样才能让百姓能吃饱饭,能有片瓦遮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潭死水。”
谢均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沉吟了片刻,然后对她说:“主公离开前,为你留了一句话。”
“先生请讲。”陈珩立刻坐直了身体。
“养活敦煌城外的流民。”
陈珩不解。她来是寻求治理一方的大道,得到的却只是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又具体到微末的任务。
谢均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补充道:“主公的意思是,让你回到敦煌去。这天下,有无数吃不饱饭、活不下去的流民,他们需要一个像你这样,还愿意为他们做点实事的人。尽你所能,去养活他们。不必去想那件烂袍子,先为你自己,织一小塊幹净的布。”
于是,她回到了敦煌。她没有去跟父亲争辩,也没有再去触碰官府那些盘根错杂的利益。她选择了城外这片最贫瘠、最无人问津的盐碱荒滩,开始了她的事业。
她想证明,即便是在这件千疮百孔的烂袍子上,她也能绣出一朵花来。
现在,现实给了她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养不活的。
她想起了恩主那件烂袍子的比喻。
只要这件袍子还是由这些腐朽的线织成的,那么无论她如何努力,无论她在这块土地上洒下多少汗水与心血,最终都逃不过被既定的命运。她织出的那块布,不管多么干净,只要还缝在这件烂袍子上,就只会被污秽所浸染,最终成为烂袍子的一部分。
良田虽万亩,农夫犹饿死。
这从来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周围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绝望的抽泣和麻木的沉默。
“大家都起来。”陈珩忽然扬声道。
她的脸上,没有了他们熟悉的温和与鼓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如同磐石般的冷静与决绝。
人们纷纷抬起头,困惑地望向她。
陈珩走到一辆装满了麦捆的牛车旁,利落地翻身站了上去。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你们在算,交了八成的税,剩下的两成够吃几天。你们在想,家里的老人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你们在想,剛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会不会在下一场风寒里就没了。你们想问我,有没有办法,去求求官府,让他们慈悲,高抬贵手,给我们留一条活路。”
人群中一阵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正是他们心中所想。
去求,去跪,去哭,或许能换来一点点怜悯?
或许能有用呢?
“我告诉你们!”陈珩的声音陡然拔高,“没用!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把我们当人看!在他们眼里,我们不过是会自己走到田里、自己长出粮食的牲口!他们要的不是我们活下去,而是要我们身上的油水,直到把我们榨干为止!”
一个汉子忍不住红着眼眶嘶吼道:“可是,我们还能怎么办?我们除了这条烂命,什么都没有了啊!”
“税,我们不交。”陈珩道。
整个田野,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惊得魂飞魄散。不交税?就是抗命,就是造反!
陈珩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交了税,然后呢?然后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孩子饿得哇哇大哭,看着亲人被病痛折磨至死,看着自己一点点地在饥寒交迫中走向死亡。
那和被官兵砍了头,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从未这样想过。在他们的认知里,顺从官府,是天经地义。被官府压榨,是命中注定。他们只想着怎么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却从未想过,苟延残喘的尽头,同样是死亡。
“粮食,是我们的。命,也是我们的。和他们拼了!”她的声音不再激昂,反而沉静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第131章
陳珩环视着一張張熟悉的脸,看到了他们眼底深处被点燃、却又被长久以来的奴性所压制的火苗。
那火苗太微弱了,如旷野上的一点磷火,一阵寒风,一声犬吠,甚至一个畏缩的念头,都能让它瞬间熄灭。
她知道,光有口号是不够的。这团火,需要一次更猛烈的风来助燃,才能真正形成燎原之势。
否则,今夜过后,当寒冷与饥饿再次袭来,当对官府的恐惧重新占据内心,这微弱的火苗便会轻易熄灭。
恩主的话语犹在耳邊。既然这袍子已经烂透了,既然补丁注定要被污秽浸染,那便不做那个绣花的痴人。
她要做那个执剪人,将这块干净的布,从烂袍子上,狠狠地剪下来!
哪怕剪下来之后,只是一块无依无靠的碎布,也好过跟着那件烂袍子一起腐烂臭。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陳珩从牛车上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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