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临淄。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渤海湾的湿冷咸腥,呼啸着掠过这座古老的城邑,卷起街道上的尘土与枯叶。相较于邺城尚存的浮华底蕴与宛城新兴的蓬勃朝气,此地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边地特有的、混合着盐碱气息与铁器冰冷的肃杀之气。刺史府邸的书房内,上好的青州炭在鎏金火盆中烧得噼啪作响,散发出灼人的热力,却丝毫驱不散袁谭眉宇间凝结的、如同窗外寒冬般的冷冽与决绝。
他面前的黑漆案几上,摊开着一卷来自邺城的加急公文,锦帛上那大将军府的朱红印信,此刻在他眼中显得格外刺眼。公文辞藻华丽,通篇皆是“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同气连枝,共扶汉室”的冠冕堂皇之言,然而剥开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核心的要求却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直指青州命脉——着令青州“协防”并州方向,即日筹措足以供应三万大军三月之用的粮秣,并即刻抽调五千久经战阵的精锐步骑,悉数听候邺城调遣,移防至毗邻幽州的河间国。
“协防?哼!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协防’!”袁谭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厚重的木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笔墨纸砚随之跳动。他胸膛剧烈起伏,因愤怒而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卷公文,仿佛要将其烧穿,“并州之失,乃颜良、文丑轻敌冒进,邺城谋划失措,斥候不明所致!与我青州何干?!如今吕布在北疆厉兵秣马,咄咄逼人;曹操在兖州舔舐伤口,虎视眈眈!我青州三面受敌,自顾尚且不暇,他们倒好,上下嘴唇一碰,就要钱、要粮、更要我麾下儿郎的性命!真当我袁显思是他们的仓廪奴仆,可以任意盘剥驱策不成?!”
他越说越怒,声音因极致的愤懑而变得嘶哑。想起自己当年独力攻破北海孔融,浴血稳定青州的赫赫战功,在父亲那里得到的嘉奖不过寥寥;如今邺城决策失误,导致大局失利,这沉重的代价却要转嫁到他的头上。更要忍受那躲在父亲身边,只会巧言令色的弟弟袁尚,及其党羽审配、逢纪等人无休止的排挤与掣肘!一股混杂着功劳被忽视、付出被践踏、地位受威胁的巨大屈辱与不平,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心腹谋士郭图坐在下首,面色同样阴沉如水。他小心地拾起那卷被拍得边缘卷曲的公文,又仔细逐字研读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印证他之前的判断。他缓缓将公文放回案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沉声道:“公子,请暂息雷霆之怒。此事,虽来得急迫,却完全在意料之中。自邺城那些离间公子与主公的流言悄然传开,审配、逢纪之辈,便绝不会坐视公子在青州安稳发展,积蓄实力。此乃阳谋,意在釜底抽薪!公子若遵令照办,则青州本就不甚厚实的家底将被掏空,元气大伤,日后更无话语权;若公子断然抗命,则正好授人以柄,坐实了流言中所谓‘拥兵自重’、‘不顾大局’的指控,他们便可借主公之手,名正言顺地收拾我们!”
“难道就任由他们这般拿捏,我袁显思就只能束手待毙?!”袁谭低吼道,额角青筋隐现。
“自然不是!”郭图眼中寒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明面上,我们自然不能授人以口实。立刻回文邺城,言辞务必恭顺谦卑,详陈青州之困难:新定之地,匪患未靖;北有公孙残部与凶悍海寇时常侵扰,南惧曹操精锐趁虚而入;府库空虚,粮秣筹措维艰;兵员分散布防,抽调精锐恐伤及地方守御根本……然,为顾全父亲大局,青州必竭尽所能,咬紧牙关,先行筹措一万大军一月之粮,抽调两千并非核心的郡国兵,分批、缓慢运往河间。总之,核心便是一个‘拖’字诀,极尽诉苦、渲染困难之能事,让他们即便不满,也暂时抓不到切实的把柄!”
袁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那暗地里呢?公则,我要听的是真正的破局之策!”
“暗地里?”郭图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动,仿佛在勾勒一幅隐秘的蓝图,“公子,乱世立身,父子亲情亦不可恃,归根结底,靠的是绝对的实力,是握在手中的刀剑!邺城既然视我等为鱼肉,我们便需行非常之法,以求自保,更要暗中积蓄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静待时局之变!”
他目光灼灼,条分缕析:“其一,秘密扩军!此事绝不可张扬。可借‘清剿濒海匪寇’、‘加强边县守御,防备曹军渗透’之名,在沿海人迹罕至之处,以及与兖州交界的偏远山林,设立几处秘密的新兵营垒。招募对象,不拘一格,流民、悍勇、乃至些许亡命之徒,只要身强体壮,皆可吸纳,由公子绝对信重的将领统带,进行严苛训练。所需兵器甲胄,一方面可谨慎调用府库储备,另一方面,则需秘密开设几处工匠坊,选址务求隐蔽,自行打造!”
“其二,牢牢掌控财源!青州盐铁之利,鱼盐之饶,乃立身之本。对邺城方面要求上缴的赋税钱粮,同样以‘民生凋敝、艰难筹措’为由,拖延、削减。所有节省下来的资财,以及我们通过暗中控制的渠道经营的收益,必须全部、绝对地用于供养这支秘密力量,囤积粮秣军资。”
“其三,广结外援,以为声援!”郭图的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意味,“公子可派遣绝对可靠的心腹,携带重金厚礼,暗中结交幽州并非完全投向袁尚的将领,或是并州边境地区对吕布统治心怀不满的地方豪强。即便暂时不能结成牢固同盟,只需互通声气,让邺城知晓公子并非孤立无援,便足以使其投鼠忌器,不敢轻易逼迫过甚!”
袁谭听着郭图这详尽而大胆的谋划,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冰冷的,属于乱世枭雄的狠厉与决断所取代。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扇,任由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倒灌进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他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那是青州冬季独有的、孕育着风暴的颜色。
“公则所言,句句金石,深合我心!”他霍然转身,脸上已不见之前的暴躁与犹疑,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硬,“他们不念父子之情,不顾兄弟之义,步步紧逼,就休怪我袁显思不遵父命,不念手足!这青州,是我带着将士们一刀一枪、流血拼命打下来的!也是我袁谭日后在这乱世安身立命,乃至……谋求那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的根基!绝不容他人染指,更不容其成为邺城那群无能之辈予取予求的盘中餐!”
他走回案前,目光如刀,扫过郭图,以及闻讯匆匆赶来的另一位心腹,以刚正忠诚着称的将领王修:“此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与未来大业,便由公则总揽其纲,仲允(王修字)负责选将、练兵及秘密营寨之选址营造,务必要做到迅捷、隐秘、万无一失!我要在邺城那帮蠢货还沉浸于争权夺利、构陷忠良之时,让青州的土地之下,悄然生长出一支足以令他们战栗的‘隐形’铁军!”
“诺!必不负公子重托!”郭图与王修齐齐躬身,肃然领命,脸上皆是无比凝重的神色。他们清晰地意识到,从袁谭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青州实际上已经踏上了一条与邺城中枢渐行渐远、乃至离心离德的不归路。袁谭,不再仅仅是大将军袁绍的长子,更是一个开始为自己命运奋力搏杀,拥地自重的割据之主。
一道道加密的命令,通过最可靠、最隐秘的渠道,如同暗夜中无声流淌的溪流,迅速传向青州各地。临淄城外数十里,一处早已废弃的官营盐场,突然被划为军事禁区,高墙立起,内有身着普通民夫服饰的“工匠”日夜忙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与拉风箱的嗡鸣,被呼啸的海风和厚重的围墙牢牢掩盖。在与兖州交界处的连绵群山、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几座新的营寨依仗地势悄然建立,严格的操练口令与士卒的呼喝声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
一道无形却日益厚重的铁幕,开始在青州与邺城之间缓缓降下。袁绍集团内部那源于继承人争夺的致命裂痕,不再仅仅是流言蜚语与互相猜忌,而是开始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军事准备与经济割据。河北这艘看似庞大的巨舰,其龙骨深处,已然发出了更加清晰、更加刺耳,预示着断裂的呻吟。而这一切细微却关键的动向,都被远在许都的曹操,通过无孔不入的细作网络,悄然洞察。听着最新送来的密报,这位乱世奸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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